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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父亲
青岚
父亲不大说话，也从不乱发脾气，即使他和母亲意见不一致，也不会暴跳如雷。小时候，我们姐弟经常调皮捣蛋，过分张狂时父亲只是稍微抬高声音，把拳头举到我们跟前，也不落下来，我们就不敢再胡来了。父亲的算盘打得好，熟悉算地帐，邻居们经常找父亲算算他们需要的账目。父亲做事颇有眼光，当时村子里多数人家都用牲口耕作，父亲就给家里购置了手扶拖拉机，平时除了给家里耕种，还去别村挣钱。父亲早早地就给家里买来收音机、电视，使我们初步接触到了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后来，我们家种植烤烟。父亲读过书，很快地就掌握了技术，我们家几乎每楼烤烟出楼效果都很好，而租别人家的闲置地时，因为不熟悉地的缺肥状况，烤烟出楼时又黑又轻只适合烧炕。父亲还有一些珍贵的藏书，有线装的、精装的，有白话的、繁体的，有连环画册，还有外国名著，虽然只有几十本，而且有的缺胳膊少腿，但在那时的农村已经够稀罕了，我对它们曾经是那样地爱不释手。
其实，父亲也有着说不出的心病和遗憾，就是没有上过大学。父亲读高中的时候，他的各项体育技能都很出色，尤其是长跑，他多次代表学校去参加过市级运动会。“哦，这也难怪，外公是属兔子的嘛！”五岁的儿子听我说起后认真地说。那时候是村上推荐上大学，父亲的体育和文化成绩肯定没问题，就缺一点小小的人情，父亲说现在的两包烟就能做到，但是父亲弟兄六个，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哪有这闲钱去走门路，所以父亲的大学梦就没能如愿。也许正因为这个，父亲就大力支持我们读书，家里一切困难都尽量给学习让路，他和母亲从不理睬别人说长道短。而我们也只是周末才帮家里分担一点劳动，平时烤烟活即使做到后半夜，家里也从不占用我们的学习时间。
直到有一天，父亲不小心摔断了腰。由于条件不允许，当时只在镇医院做了简单处理后父亲就被安顿在家里。当时父亲颓然地躺在炕上，僵着身子无法移动哪怕是一丁点。他花白的头发已经完全脱落，他的身体浮肿无力，他额前的皱纹软绵绵地堆在鬓角。每次看到父亲由于痛苦而抽搐的脸，我猛然觉得，我曾经强健的的爸爸已经衰老病痛到了无法回到过去的那一刻了。村子里的人们都来探望父亲，父亲说那是和他做最后的诀别。父亲再也驮不回家里需要的米面物资，回家的土路也看不见他迎接我们的身影，路旁高高的白杨树犹如父亲高大的身躯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电视机没有父亲的侍弄病病歪歪地看不了，房顶上新增加的破洞一碰上下雨天，滴滴哒哒地直往屋里漏水，那似乎是父亲悄悄擦掉的眼角的泪水；原来虽老旧还能完成一些耕种任务的拖拉机，就那样锈迹斑斑地孤零零地靠在墙角，如同等待陈列展出的古董……
在父辈的眼里，再苦再累的生活永远都只是笑着一句话就能带过的小插曲。
一次，父亲开着拖拉机去彬县水帘洞拉煤。他把煤装满车厢，天已经快黑了，父亲急着赶回家，就开得特别快。走到半路，拖拉机轱辘陷进了一个土坑，因为车厢太满太重而开不出来。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父亲只好用双手把煤块一个一个地从车厢里搬到地上，试着把拖拉机慢慢开过土坑，又一个一个地把煤块搬回到车厢里。路过收费处，他被挡住了。父亲那时又累又饿，哪有钱交养路费啊，管理员收走了他的摇把，疲惫的父亲竟然蹲靠在拖拉机旁睡着了，冬天夜晚的风呼呼地在耳旁怒吼着，父亲也不觉得。管理人员看了看衣服单薄的父亲，商量了一下就叫醒他让他走，父亲回来后说，他们怕那么冷的天会把他冻死在那儿……
哦，原来我们的父亲，为了这个家曾经是那样的卑微可怜！后来母亲精心地照顾护理，才把父亲从阎王殿里夺了回来，那也是父亲和命运之神的一次绝望的痛苦的挣扎，最后，父亲可算是挺过来了。我总觉得那时候太阳经常把秋天晒出眼泪，村子里忙碌的收获往往会惊扰到我们全家人无眠的清梦；那些年我们生活的步履，总像是要冲破地狱的万般劫难；太多时候父亲和母亲对艰难日子默默的支撑，也许已经达到了他们生命的最佳极限！
……
一切，都过去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也该去看看父母了。若一切安好，我亲爱的老父亲，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开着自己的代步车，早早地守在路口！
哦，父亲！

作者简介：青岚，原名岳红梅，甘肃庆阳人。偶尔写点文字，为时光留影。曾获县级征文一等奖、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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