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果园

南方的果园黎荔
在清风徐来的窗前,手执书卷,静静地读。“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这是汪曾祺先生《葡萄月令》中的一段文字。雪给大地盖上软绵绵、厚墩墩、白莹莹的天鹅绒被,让果园稳稳地入睡,让葡萄躲在窖里冬眠,这美好的一切,好像在失落的世界的另一端,静谧,清净,梦幻。只有朴素的心灵才能谛听到天籁,听到自然万物次序更迭的足音。在寒凝大地的北方,在风雪呼啸的冬日,想起南方的果园了。南方的果园,长的不是苹果、梨子、樱桃、柿子、葡萄,长的是荔枝、龙眼、柑橘、橙子、柚子。南方的果园,好像四季都睡在夏日的酣梦中,散发着雨后浆果汁液绽破的甜香,惹来蜜蜂纠缠、嗡鸣一片。相比之下,北方的果园,四季转换分明。当春风如跨下的烈马,甩开冬天的缰绳,呼啸着从原野上浩浩荡荡而来,北方果园里的杏桃梨李,一树树繁花锦簇,铺天盖地,绝不要枝枝叶叶的遮掩,说开就开。与北方果园春天浓烈的声色与气味相比,南方果园要温婉和从容很多。
在护林人的眼里,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表情和体态,每一棵树开口想说的话,他都心领神会,却又秘而不宣。他解密的钥匙是各种铲耙锹剪,枝干想去往的方向、花芽悄悄孕育的想法,都会被仔细聆听。父亲就曾是这样的一个护林人,蜿蜒的园中小径曾盘桓过他的半生。果园的守护者看到的每一棵树,都有自己风中的窃窃私语、雨中的交头接耳,甚至还有身后嗤嗤的偷笑、夜深时的一声叹息。护林人如爱护孩子般疼爱每一棵树,绝不厚此薄彼。到了果树们要交作业的时候,有些果树结了很多果子,有些果树结得稀稀拉拉,但孩子们总是各有各的性格,只能顺应它们的天性。结了果实的树提着它累累的果子,那些没有结什么果子的树,也没有丝毫的自卑,它们就提着自己的茂盛的叶子,提着落在树上的月华星辉和露珠的闪光。北方的果园,在四月之前没有任何一种应季水果,而南方的果园则不相同了,一年到头,都能吃到应季的水果。一月的木瓜、香蕉,二月的草莓、金桔,三月的杨梅、枇杷,四月的桑葚、番石榴,五月份上市的荔枝,多是三月红等早熟品种,六月才是荔枝的最好时节,糯米糍、妃子笑、桂味等味甜香浓的优良品种开始上市,七月进入水果天堂,芒果、黄皮、番石榴、柠檬、莲雾、菠萝、火龙果、龙眼,鲜果缤纷,果香撩人,八九月的百香果、菠萝蜜、鸡蛋果、释迦、甘蔗、山竹充满了亚热带风情,进入冬季还有杨桃、柑橘、脐橙、橄榄等陆续上市。一注注蓬勃的绿色泉水,从大地深处永不衰竭地喷涌而出,在一棵棵果树的身体里,搭成一架架绿梯子伸向树顶,那些琳琅的果子沿着梯子搬运,就这样一层一层在枝叶间错落有致地安放。
花叶,枝条,蜜蜂,鸟雀,树丛间溅落的点点光斑,萦飞着的粉白蝴蝶,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果园。月光清冷的晚上,果园一片寂静,护林人好像能听到哗哗流动的树汁,听到树们欢快的歌声。此时,谁也不准走进这片果园,因为果树要入睡了。只有风儿能进来,因为只有风儿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它无影无踪,来去自由。风儿在果园里轻轻吹拂,但风儿是不吃果子的,它只是喜欢摸一摸,摇一摇,所以,护林人也就不管调皮的风儿了,任它在果园里游来晃去,和果子们玩耍。护林人的心情就和父亲一样复杂,他爱护这些果子,不想让它们早早地被摘下来,他想爬上高树,沐浴着如水流泻的月光,坐在树上慢慢等待直到青涩的果子转为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