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鹞落坪,十万枝杜鹃在等我

鹞落坪英国作家毛姆说过:“生活中有两件乐趣:思想自由和行动自由。”疫情渐趋平稳,朋友相约去鹞落坪民宿野游。在经历了长达一百多天的禁锢与自我禁锢之后,终于有了跨省行动的自由,怎不欢喜雀跃,欣然往之!四天的野游时光倏尔即逝。告别鹞落坪,也算是对春天的告别吧。也正是在这告别的时刻里,我们能静下心来,有意识地去重新审视走过的旅程,重新面对一个新的季节。高高低低的林木远了,妖娆多姿的山花远了,蜿蜒曲折的山路远了,平原上的人们开始勾着头弯着腰在地里割油菜了。日子,不过是一种寻常代替另一种寻常;而岁月,则是一处风景辗转到另一处风景。我们,就在这令人沉醉的平平仄仄的韵脚里,四时流转,储存芬芳,而美好始终随行。
鹞落坪,意为鹰落脚的地方,位于安徽岳西县包家乡,5月1日下午,我们从浠水县城出发,一路驱车前行,沿途经英山县桃花冲,到鄂皖两省的省界昭关,最后直达目的地,耗时近三个小时。
一路进山,从海拔高度只有53米的清泉镇,前往海拔1250米的大别山腹地,感觉耳膜有些鼓胀,一路需得不时捏着鼻子屏气才能缓解。
途经英山桃花冲,山岭绵延起伏,绿满山川,间杂嫣红姹紫,溪中时而满陂碧水伴我行,时而水竭草茂,沙石裸露,峭壁嶙峋,很是奇特。
过了桃花冲,便是“一门通鄂皖,两眼望江淮”的楚长城——昭关。这里是春秋时代吴楚边界,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正是这里。
过了昭关,山势便更为急迫地向上了,植被也开始不同了。低地已然萎谢的映山红,在高山中沿途怒放,粉似霞,红如火,紫若梦,将葱茏翠碧的大别山装扮得别有一番韵味,仿佛春并未缓逝,夏还在远方。一路山花痴缠住春的脚步,烂漫旖旎,养眼洗心,不知不觉陪我们到达了鹞落坪。
甫一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前那一畦金黄耀眼的油菜花,在瑟瑟的凉风中惊艳了时光,让人不由一阵恍惚,好像我们乘坐的不是小汽车,而是时光机,一下子便由初夏回到了初春的薄凉时节。

此刻暮色渐起,夕阳温存,斜晖映照,将黄昏拉得无限漫长。我们正在山间漫步,忽然头顶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猛一抬头,只见天空中一大堆流云黑压压跑了过来,仿佛伸手可及,却又高不可攀。是黑烟?是雾霭?但它很快就散开了,开始变青变淡,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这可真是丘陵地区难得一见的奇景啊!
夜宿徽之兰民俗,吃完晚饭,天渐渐黑了,近旁东坡上的松枝托起了半轮上弦月,天空显得高远了一些,蓝白的背景更广阔了,从天到地似乎都明澈干净起来。我似乎好久没有抬头这么认真地去看月亮了,甚至好多年的中秋之夜我都不曾这样去看过了,我以为我早已经把月亮弄丢了,却不知,它竟然始终端坐在高天之上,任年华流泻,不言不语,如慈悲的等待,又如寂然的彻悟。晃动的树影,如老去了时光的眉眼,而澄明的月光,却在这春夏之交的间隙,以平静,以安宁,以一种圣洁的禅意,来安抚这场久违的遇见。
月亮渐渐升高了,一朵厚厚的云悄悄挪移了过来,偎依在月亮的身边。夜空渐渐深邃起来,徽之兰沉寂下来,我们也枕着月光,枕着松涛,枕着山间草木的清香,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一梦黑甜,醒来时霞光透过窗帘,给卧室抹上一层暖光。厨房传来各种细碎的响声,主人已经开始忙碌,空气中隐隐飘来食物的香气。打开手机一看,竟然还不到六点。但也该起床了,我们今天要到主人家的茶园摘茶去。
茶园离家很远,主人家的四姑娘早已经骑着摩托车先行,我们跟随女主人步行从山间小路穿插过去。时维初夏,山里还是盛春景象,远处一声声时断时续的山鸟啼鸣,身边一树树映山红或含苞待放或竞相怒放,脚下一棵棵山草青葱挺拔生机勃发。山涧清冽,青苔厚实,杂花生香,四面群山上深深浅浅的鹅黄嫩绿青苍,衬着明朗清爽的朝阳,如一幅幅巨画,令人迷醉不已。

顺山而行,只见一行行整齐的茶树在山脊上纵横交错。茶树长得不是很高,但树丛中冒出嫩嫩的尖尖的芽叶,却泛着油油的娇绿。茶园都是借着山势地形,从山脚到山腰到山顶,有规律地排列着的,山接着山,岭挨着岭,整齐划一,曲线婉转,形成了层层绿色的阶梯,远远望去,从山间步向山顶,显得豪迈又大气。
我们腰系茶篓,东掐一朵芽,西摘一片叶,聊聊天,逗逗乐,拍拍照,或仰观碧云蓝天,或环视青峰争出,或俯瞰山间农家的红顶白墙,山路弯弯。既采了茶,玩得也尽兴。
上午采完茶,下午我们就顺着水渠,直接把车开到了山涧边。放眼四望,一块块大大小小卵石的罅隙间一眼眼涧水汩汩流出,涧水随着山势,斗折蛇行,屑金碎玉,喷雾吐珠,奔腾跳跃。眼前的涧水如弓背,身后的山路如弓弦,耳边时缓时急的水流声便是一曲悠远的散板长调,可真是休闲溯溪的好去处啊!想起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五》中的“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写的仿佛就是眼前之景。
山风顺着山涧缓缓而来,树叶飒飒作响。我们直接将涧边一块长条形的板石当成茶桌,各自坐在涧边小憩,只觉这涓涓流淌的溪涧,风中摇曳的绿叶,都是那么的惬意和从容。抬头望天,天空蔚蓝,白云飘逸;侧耳听水,水流叮咚,自由欢快。一种祥和,一种松快,一种从骨子里漫溢出来的惫懒,让人把呼吸都放慢了,把无益的奢望都放下了,人乍然卸下疲累,变得通透安然起来。
陶然微醺中,一群山羊在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头羊带领下,从对面山坡上下来,踏石而过,幽静的溪涧被这群羊的气味和声响塞得满满的。这一刻我心里的幸福和狂喜,都涨得满满的。不需要任何言语,就能感到生命的充盈。这一刻我是自然的一份子,以单纯的目光观世界,世界便呈给我大自然的气息。树木、花朵和泥土的芳香,涧水溅起的湿润,鸟鸣虫叫演奏的乐曲,我呼吸,倾听,轻嗅,触抚,目之所视,心之所往,渐渐融入其中,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澄澈,那么简单,那么朴素而美好。

第二天上午,我们一起攀爬大别山第三高峰多枝尖,这座山峰顶有多枝杜鹃林,故而得名。
八点多,我们沿着泥土小路来到多枝尖北侧的缓坡山脊,高耸入云的杉木宛如昂首挺立的战士,守护着这片山地的安宁,地上一层厚厚的落叶好像棕黄的地毯,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林间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啼鸣,衬得山林更显静谧了。暖黄的柔光从树顶斜斜地打过来,落在我们的身上,脚下的小路上,画面美得如梦般不可思议。此后右转便到了多枝尖的核心区,沿山脊一直向南上行就可到达峰顶多枝尖。
山路湿漉漉的,在草丛、箬竹叶中穿行,一只肉乎乎的山蚂蝗叮上了我们其中一人的小腿,引得大家一阵惊叫,把旁边树上的两只鸟儿吓得扑棱棱飞走了。
越往上走,山越陡,路越窄,婆娑的灌木和缤纷的野草覆盖着盘旋而上的小道,在林间时隐时现,合抱粗的松树杂树漫山遍野。一片齐腰的簝篛生在小道两旁,穿行其中,沙沙作响。时有一两枝多枝杜鹃未全开放,只零星几朵几束,也够了,犹如佳酿,一滴就足以醉人。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攀登,我们来到了一处石墙遗址。十数间石头砌成的高过人头的断墙残壁,高低错落,散布在山脊北侧和前方山梁上,这里是原安徽省“702”电视转播台遗址,后来信号塔被雷电击毁,转播台搬迁,只留下残存的遗址。
穿过石墙遗址,主峰就在西南咫尺处,两边是万丈深壑,最后的一百多米我们攀岩而上,险峻陡峭。我手足并用爬上去的,终于登顶多枝尖,端坐巨石之上,可看远处浩天旷邈,众峰林立,树木耸翠,云雾成海。右边山色青青,一阵山风吹过,雾气从谷底升起,缓慢勾出几笔简单的水墨画意;左边是晴云淡远,碧空如水晶般透明,纤尘不染;四周群山起伏,如涌动的绿色波涛,白马尖、天河尖、驮尖、明堂山,大大小小,高低错落,尽收眼底。群峰垂拱,万壑俯伏,让人由衷生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之感!

回程时,我们特地参观红二十八军军政旧址,作为此次野游的最后一项行程。旧址空阔的纪念广场两边,一边是红二十八军政委高敬亭住所——聂家老屋,一边是高大巍峨的英雄纪念碑,纪念碑东侧便是展陈馆。
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相继长征后,红二十八军成为鄂豫皖苏区仅存的革命火种,在各路围剿部队的夹击中,红二十八军历经战火淬炼,从1935年到1937年三年间,抗击了国民党军队17万多人的“清剿”,竟然壮大到近4000人的主力部队,成为鄂豫皖苏区一支革命劲旅,做出了被毛主席称为“很不容易、很了不起”的贡献。
展陈馆里,张张照片,件件遗物,生动地讲述着红军当年“天当房,地当床,稻草当棉被,野果当食粮,红军都是英雄汉,战士越战越坚强”的感人故事。此时,在这大别山中,群峰之间,很多早已尘封的往事,连同那些默默远去的生命,如潮汐般一齐袭来,使人无法不再一次潜入记忆深处,把过去探寻,回想。英雄从未远去,我们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