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银幕亮起蒙太奇剪辑的法国影展宣传片，只需法国影星露面，一颦一笑，一个手势，神奇组合产生目眩之美。七情六欲加上颇为生动的打情骂俏和适时性感，让人颠倒，大约这是法国电影难以解释的吸引法则。
2019年，法国影展到了十六载，我坐在影厅中。银幕率先播放的是前几届影展中让人回味的画面。比如扮演时装设计大师伊夫·圣罗兰的演员Gaspard Ulliel，那副骚然，且举止迷离的微笑，他嘴角略微上翘，浮现一丝兴致雅然，忽而让我想起了巴黎六区最为中产阶级的气氛。
有人不喜法国cinema，觉得充满无止尽的谈话，气不打一处来，忽而分手，忽而复合，我觉得那才是考验人之洞见与对生活保有多大同情心与宽容度的电影种类——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受用。
以前我学习电影，接受过各种美学思潮，各个时代的电影巨擘手中的光影和语言都不相同，但从法国新浪潮到现代法兰西的一种别致镜头和电影语言却冥冥之中可以牵扯我的心绪。这是缘分。有缘珍惜。
2005年，初入行做电影记者，遇到当年的法国影展采访，面对面是风情万种的苏菲·玛索。她随性的美国制片人丈夫，可以席地而坐在影院里等待美人的通告一一做完，再手挽手一起离场。苏菲·玛索送给记者一记飞吻，留下美背和美谈。传情达意，是最真实的法式情调，抵得过银幕上绽放的花容玉貌。我后来写了一篇苏菲·玛索的专访，20几岁的日子，有点得意。我记得采访中，她对年龄的大度，她说，“我希望我的眼角增加几道皱纹”——那会是岁月的积淀，只会增值。
紧接2006年法国影展，我采访当年影展大使：金棕榈，奥斯卡导演Claude Lelouch与随行的法国女演员Ma?wenn。那一年的法国影展，有他的影片《爱的勇气》（ Le courage d’aimer）上画，Ma?wenn是该片主演之一。Lelouch的影片并非深邃，男欢女爱与剧情跌进的手段，让他的观众缘一直很好。但采访之中，我们全部用英文聊，觉得有一层隔膜。过了那么多年，我想起来，我并非是Lelouch的粉丝。
法国电影，如手中咖啡，似乎是少不了的，也戒不掉。2017年，我曾经买了四张电影票，每次都要穿城去看，但在大银幕上看法国电影终是享受。放大的人生和情绪，击打心灵。影后Isabelle Huppert的《她》也在展映之列，让我吃惊。少掉审查窠臼，让艺术和不会被删减的本真法国电影在大银幕上被彼邦观众观摩，是恩惠。
《因主恩典》（Grace à Dieu）是本次法国影展的开幕电影。
人性与神性的交战。
据Melvil Poupaud介绍，电影原型人物现已经还俗。
My cinematic crush withMelvil Poupaudat the first time:
Eric Rohmer：Conte d’été

在《Le temps qui reste》一片中，他是美丽的摄影师。
我已经习惯他在银幕上的每一次改变。
2019年影展开幕，我最为激动是第一次在大银幕看到我热爱的导演Fran?ois Ozon的作品《因主恩典》（Grace à Dieu）。中文片名“因主恩典”是我个人的翻译，我认为从语法与节奏韵律上更佳。男主演Melvil Poupaud站在银幕下，风度翩然，再也不是青葱俊美的文艺青年，再也不是侯麦《夏日》中那个弹着吉他，唱歌民谣，周旋在南法海岸和爱情游戏中的男孩；再也不是Xavier Dolan作品《双面劳伦斯》中的异装癖绝美硬核男子；再也不是Fran?ois Ozon《时光停驻》里那位风流倜傥的摄影师；再也不是很多我看过的角色——所有这些角色都深深印刻在心，使得这个在很多年后可以见到他的下午变得百转千回。
Melvil Poupaud在影片放映后回答观众提问。
我只享受在台下听他用法语讲话，声调尽然如此刚毅，富有韵味，和此前他在Fran?ois Ozon电影中担任的角色判若两人！身为影迷，此番感受美妙自知，徐徐而来，由银幕到现实世界，由虚构到真实，但此moment又不真实。他自然经历时光历练，感谢陪伴我多年的Fran?ois Ozon和Melvil Poupaud，它们是我从二十几岁学习电影到如今即刻步入不惑之年的一份珍宝记忆。
银幕起落，《Grace à Dieu》的电影语言有一个另外的Fran?ois Ozon：沉稳，平静，plus calme。由若干情感小溪汇聚成为大江，流淌缓急，不分高低。但我在下意识里还是找到了我熟悉的Fran?ois Ozon，那些他最热衷塑造的法国中产阶级的生活与印记，清晰可辨。Melvil Poupaud化身为真人真事改编而来的里昂中产男子。年过中年，银幕上的Melvil Poupaud练达，丢掉叛逆，只剩追索与忏悔般的执迷之感。在由三段交织而来的个体故事不断纠缠的过程中，导演Fran?ois Ozon转变风格貌似成为了现实主义的社会人类学者，用电影陈述严肃社会问题。但偶尔的人物内心冲撞，与戏剧化的电影戏码是提亮之笔，Fran?ois Ozon是也，只是和上一部的《双面情人》完全不同。
Fran?ois Ozon与Melvil Poupaud在拍摄《时光停驻》的时候。
从Melvil Poupaud亲口回答现场观众提问得知，Fran?ois Ozon的下一部电影将回到自己擅长的风格与故事中来，下一部戏将展现两位男子的爱情故事，时间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戏名《Eté 84》（我翻译为《八四年的夏》）。Melvil Poupaud话，这部新作，他只用六周时间拍完，满心期待。
当日留着胡须的Melvil Poupaud，一改美男形象，全因角色需要，胡须暂留。但我亦忽然感叹时光，这样的感叹，结合银幕因Fran?ois Ozon的沉稳与森然的平实，那真是中年之心，虽不是心如止水，但所有的波澜都不会轻易被搅动出躁动与响亮的影，千帆过尽，反而只有关照内心与灵魂，静且思，如时光流淌无声的惘然。所以，我坐在影厅中，偶尔潸然，到并非故事涕零，是感叹时光，不留情面，也可以让人心如止水，豁然开朗。
我只有不到一分钟，可以面对面向Melvil Poupaud表达我对于他的电影的热爱，我收藏了所有Ozon的电影（从早期实验性质的短篇到后来的每一部长篇作品），我们交换了对于这部风格略微不同的Ozon新作的看法，然后可以握手合影，像一个电影孩童第一次遇到自己的cinematic crush一样兴奋和开怀。
Melvil Poupaud聊新片《Grace à Dieu》与自己扮演的电影角色。
今年的法国影展，充满告别与流逝。耳边总会响起离席的女导演Agnès Varda的话：“也许是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如她献映的遗作《阿涅斯论瓦尔达》（Varda par Agnès），今次可在影展期间观赏，让人喟叹法国新浪潮的心力是一份瑰丽又感人的历程。总有人陪我们走了一段路，陪伴我成长的法国电影，如斯。
遗作《阿涅斯论瓦尔达》。
生命是圆环，82岁的Claude Lelouch担任了今年影展的宣传大使，从2006年到2019年，13年已经过去，当我看到《Grace à Dieu》中那种坦诚且自如的电影语言的时候，我并不畏惧时光，时光——如早年Fran?ois Ozon与Melvil Poupaud在那部《时光停驻》中描绘的一样，可以停驻！
题外话：我2017年9月在巴黎和香港作家迈克喝下午茶。当年迈克翻译了诸多Fran?ois Ozon的电影字幕（今年六月，我在巴黎约迈克饮茶，他却忙着为阿尔莫多瓦的新片赶着翻译电影字幕，未见），惠及像我这样的痴迷影迷。我和迈克说起Fran?ois Ozon，心有感叹。有些人，一定会遇见——就如电影描绘得一样浪漫不已吧！
我想起Fran?ois Ozon的一部电影《花容月貌》（Jeune & Jolie）里用到的一首电影配乐：《True Romance》。法国电影，即便是一次告别的浪漫，也是意犹未尽，真实可感。
特别鸣谢：
??法国驻成都总领事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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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张朴
影展现场摄影：张朴& Bruno
其余电影图片均来自网络以及豆瓣网站
新书《而我只想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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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朴，作家，挪威奥斯陆大学媒体学硕士，曾在伦敦BBC，美国驻华使馆工作。出版文集《孤独要趁好时光：我的欧洲私旅行》《香港的前后时光》（内地与港台版）《仿佛，一场告别》。新书《而我只想去巴黎》于2019年2月正式出版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