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的意思(那些戴着“镣铐”跳舞的人们|故事)

镣铐的意思

写在前面:
996、失恋、工作压力、人生选择……今天很多词语,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头皮发紧的。
人们开始焦虑、崩溃,心理咨询便成为一些人求助路上的工具之一。

这是简单心理第2篇真实访谈故事,我们采访了几位遭遇心理问题,曾经或正在进行心理咨询的女孩,希望你看看她们战胜自己的故事。

就像其中一位姑娘所说,谁的生活不是“戴着镣铐跳舞”呢?

1
“失败的咨询”

在第一次心理咨询结束不久后,杨安去前男友的楼下,苦等了5个小时。
这也是她见心理咨询师的主要目的:希望能找到跟前男友更好的相处方式,改善自己在上段关系中出现的诸多问题。
复合失败后,杨安也对自己这次为期3个月的心理咨询做出了评价:失败。
“一方面是我确实没有选择咨询师的经验,另一方面在咨询过程中我们出现了很多困惑和不舒服的地方,沟通上也有不少问题”,杨安说,“咨询结束后,我还挺生气的。”
失恋是杨安生活的重大转折。被男友提出分手后,杨安第一反应是拉着朋友聊,夸张时,每个朋友要听她讲同样的故事3-5遍,“当时大家看我就像看祥林嫂一样。”朋友都被烦到不行,杨安也觉得这样不能解决问题,一个正在做心理咨询的朋友建议她,要不也试试?
听到朋友建议,“心理咨询”才在杨安的生活中从一个名词变成一件真实存在的事情。2017年9月,她先是花了一个月在网上搜集资料,还看了心理咨询相关的日剧,才最终确定了一家平台,约见了人生中的第一名咨询师。
约见心理咨询师时,杨安迫切想要挽回前男友,“带着很痛苦、心在滴血的心情去的”。杨安着急地想聊到恋爱的部分,咨询师却总想跟杨安探讨原生家庭——2016年之前,家庭关系一直是杨安内心“黑暗的秘密,一想到就会哭”。她的爸爸妈妈在她小时候经历了离婚复婚再离婚,每次想到这件事情,杨安会觉得强烈地羞耻和自我否定,也不敢向别人提及。
“绝对的心魔。”杨安说。
3个月后,杨安停止了这次咨询。

2
崩溃前夕

对杨安来说,那段时间是27年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那是2017年10月到2018年2月,杨安所在编剧行业的寒冬期。市场和大环境的震荡,让已经做了4年编剧的杨安被两家公司拖欠稿费。此时收到分手消息,让一向骄傲的杨安忽然“在工作和感情上遭到了双重否定”。
现实中的杨安讲话滔滔不绝,笑声不断,她也称自己“朋友很多,也都很喜欢她”。但在那段黑暗时期,她却“只想当一个山顶洞人”,跟所有人的交往都索然无味,对曾经开心和想做的事情全部丧失乐趣。
“以前是个很主观,也有自己一套完整系统的人,但那时就觉得自己之前做的都不对。”杨安说,那几个月就像一次“系统崩溃”。
在经历崩溃的还有小雨,今年1月份,她终于被抑郁彻底击倒。

今年25岁的她是一所知名大学的博士生,五年制的博士学位已经读到第四年,“名校”和“年轻”听起来是让人羡慕的标签。
但从去年开始,仿佛诸事不顺。她写了4年的论文难以继续推进,做科研的愿望处处受阻,去年9月份被男友提出分手;11月被查出慢性肠胃炎。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小雨陷入焦虑和恐惧的层层包裹,从12月开始觉得浑身沉重且无力,“很多时候有一种濒死的感觉,像是不能活到第二天。”

1月份回家过年,成为击倒小雨的最后一站,面对复杂的家庭问题,小雨本就糟糕的状态又被加重。浑身疼痛,躺在床上便无法起身,晚上无法入睡,甚至“连哭的情绪都没有”。虽然没有自杀的念头,但她在那段时间,甚至有些羡慕死亡的状态——“最起码是有生命力的”。
1985年出生的张夕,黑暗期来得更早一些。2007年大学毕业,找工作不顺利,在家呆了一段时间,还去街道的失业窗口做了登记。不久进入街道计划生育窗口工作,不了解工作内容,“先干着再说”。
2010年张夕裸辞,在外面打工一年。客服、面包店店员、物业公司都做过,觉得“乱七八糟”,最后又回到街道计划生育窗口。工作一阵子还是不舒服,尝试投简历,也都没有结果。2013年社区工作招人,她考进了社区工作。
社区工作繁琐,工资也低,同事没几个年轻人,张夕依然不舒服。到了2015年,30岁的压力扑面而来,张夕整个人的状态也随之陷入低谷,每天都觉得“什么都没干,但特别累,见人说不到3句话就开始抱怨工作,身上有很多劲儿使不出来,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在一天天虚度光阴的耗竭中,身上的力量在慢慢流失。”
这种“强烈自我否定”也发生在阳阳身上。她是北京人,家境优越,“从小没有为物质发愁过”。美国留学回来,在家里安排下直接进入北京一家知名大公司。2018年初,她开始觉得工作内容让自己完全被埋没,特长没有发挥空间,工作环境和状态都很不喜欢。
于是,夏天她便开始向其他企业投简历,收到两个面试,全部失败。她记得第一次面试时天气很热,她满头大汗回到家,摔东西,大哭,爸妈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当你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一个个事业成功、爱情成功,生活都顺顺利利,但是你生活却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亮点,就会非常挫败、不自信。很想救自己,但找不到出口,也不知道怎么办。”
“一塌糊涂,看不到任何希望。”

3
求救

在彻底崩溃前,阳阳曾尝试过很多方法,来解决自己的原生家庭及性格问题。
2016年,阳阳已经意识到自己性格上有一些缺点,身边有朋友学习占星,她便也开始学习人本主义占星,希望更多的认知自己。
家庭关系一直困扰着阳阳。从小,爸妈生意比较忙,阳阳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寄读生,周末回家,爸妈也经常不在家,家人很少有感情交流。读大学的时候,阳阳看到宿舍其他人都跟爸爸妈妈有说有笑,这才意识到,原来家庭关系是可以这样的?
在学习占星的过程中,她偶尔接触到一名塔罗师,那名塔罗师同时在学萨提亚(注:萨提亚模式又称萨提亚沟通模式,是由美国首位家庭治疗专家维琴尼亚·萨提亚女士所创建的理论体系,萨提亚模式,又叫联合家庭治疗。)后来组织了一个工作坊。本来就对自己家庭问题有困惑的阳阳,看到工作坊价格相对便宜,于是报名参加。塔罗师连开了3期,第一期结束,阳阳觉得不够,又继续参加了3期。
第3期结束后,她爸爸正好在附近工作,顺路接她回家。坐在爸爸车里,阳阳和平时“除了吵架没有沟通”的爸爸,在争吵到平静的循环中,连续聊了好几个小时。虽然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到底说了什么”,但阳阳仍然还记得那天的结尾——
阳阳问爸爸:“你爱不爱我?”爸爸很勉强的小声说“嗯,我爱你”。听到这句话,阳阳开始大哭。也是在那时,她意识到,自己其实内心特别渴望能够跟爸爸建立起正常的沟通方式,只是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一直在原地打转。
但阳阳认为,萨提亚只是搅动了她长期被掩盖的情绪,并没有让他们的家庭关系得到突破和进展。工作坊结束后,阳阳还想继续参加类似的团体,在找不到的情况下和朋友一起组了一个小组,同时找了一个心理咨询师,又继续以团体的形式上了11次课。
课程结束后,阳阳暂时停止了在心理治疗方面的探索。她觉得虽然家庭关系比之前好了一点,但还是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卡在一些什么地方”。另一方面,事业上、社会关系、亲密关系上的种种问题依然让阳阳觉得很多地方不满意。在2018年夏天种种问题爆发之前,她选择了忽视。
很多问题阳阳没办法跟身边的朋友去聊。朋友和她类似,都是家庭优越、独立自主、工作上进的人,彼此很少交流情绪和感情,更多是吃喝玩乐以及理财。“有时候说了,并不会得到预期的反馈,况且两个人对着吐口水,问题解决了吗?”
阳阳最初没把心理咨询当做一个解决问题的选择。小时候妈妈曾患过抑郁症,找过心理咨询师,但成效不大。接触过萨提亚后,她开始认为“心理咨询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最崩溃的时候,她尝试过寻找心理咨询师,但当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平台,也对心理咨询的工作流程不太了解,有所困惑,一直迟迟不能下决定。
最终让她决定走进心理咨询室的,是一个关于心理咨询的分享会。一名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专业心理咨询师,解答了阳阳的很多困惑。这名咨询师告诉她,她之前参加的萨提亚工作坊和自己组织的团体小组,都不是专业的团体咨询,并系统的分享了心理咨询的工作方式和能起到的作用。
“从心理层面、经济层面、客观主观层面,他帮我把关于心理咨询的认知体系搭建了起来”,阳阳说,“在我最需要挽救的时候挽救了我。”

4
“该不会是皮包公司吧?”

第一次去见心理咨询师之前,张夕心情忐忑。
在确定要心理咨询前,张夕试过找朋友聊。因为在社区工作,平日“圈子较小”,除了一些同学,她不太跟人聊天。同学像她一样,都是北京人,工作靠家里安排。工作话题往往是她刚一开口,同学就开始劝:“别折腾了,现在找这么一个工作不容易。”在张夕看来,她的同学都不太喜欢向外探索,“他们其实自己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大学已经听说过心理咨询,但张夕一直对其仍停留在好奇状态。她也曾关注过一些网上的心理博主,看过几本心理学的书。在找不到出口的那段时间,她决心试一试这个方法。经过挑选,在2015年底,她从一家心理平台上选择了一名教育背景较好、有社工工作经历,且比较年轻的女性咨询师。
“一方面周围长辈太多了,我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另一方面,她看起来会对我的职业困惑有所帮助;另外,我觉得,她是我心目中真正想成为的那种女性,我会比较认可她。”张夕解释说。
这位咨询师工作室位于建外soho的一栋小楼里。在妈妈给她带来的认知里,这种地方是很多皮包公司、骗子公司呆的地方。但出于对心理平台的信任,她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一看,幻想破灭。她想象中的心理咨询室应该像那种有前台的公司,宽敞、整洁。到了约定地点,她抬头看到一栋小楼,特别窄的门。她忍不住犯嘀咕:“真的不是皮包公司吗?”
“跟想象中的还是有点差距”,张夕回忆,“我上了二楼之后,就看到直接三四间咨询室,一开始我在一间比较小的咨询室做咨询,咨询师坐椅子,我坐沙发,倒也不乱。后来换了一间稍微大些的咨询室,沙发上堆满了东西。”
虽然咨询室的样子不符合预期,但张夕起码确认了这不是皮包公司。张夕就此开始了自己第一次为期半年多的心理咨询。
除了工作困扰,张夕还希望能解决自己的诸多心结。直到现在,她对世界依然有很深的敌意。看起来容貌正常的她,主动说起自己在2011年做过正颌手术的事情。她对自己外貌的评价是“脸长,鼻子也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头骨也和正常人差那么一点点。”
最近一次关于容貌的记忆是,她在奶茶店买奶茶,旁边一名陌生男生笑着问:“你是不是整容失败了?”她觉得愤怒,但还是选择用一种克制的方式回复:“我觉得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在交友网站上她也经常收到一些消息:“你照片是不是加特效了?”“我觉得你长得像约翰列侬”。在讲述这些时,她看起来有些无奈但却平静:“可能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吧。”
小时候她还生过一场大病,医生的诊断是脑发育不良,寿命可能只有十几岁。虽然健康活了下来,但她的右手手指从小学时开始一根根变歪,“虽然形状不太正常,但不影响正常功能。”
自卑一直伴随着张夕。“老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被人拼命在后面追”,张夕说,“因为小时候总被人欺负,自己也无力抗拒,所以总希望身上能长出很多自己的力量来,在很多时刻能够抵挡住那些伤害。”

5
蝴蝶效应

后来,张夕对自己的咨询师颇有微词。除了沟通有问题,咨询师也没能显著地帮到她,“之前预期她能结束我的所有问题”。
在这段心理咨询的末期,张夕被调到一个新的社区。新领导和同事都更好相处一些,环境也更宽松。她开始慢慢在工作之余尝试自己喜欢的事情:报名了写作课,开始健身,学知识让她觉得对生活的掌控力增加了。“生活中逐渐开始有了一点点光芒”。
在这个过程中,张夕逐渐意识到,“心理咨询更多是指人在心理咨询师的陪伴下,调动自己的力量和资源来解决问题。”
阳阳大概会对张夕的看法感同身受。她从第一次心理咨询至今,已经持续了44周,每周一次。
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的阳阳,称自己半年前还仍是谨慎且自持的性格,“很少说话”。她觉得,现在这一面更像是她的真实自我。
“感觉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前所有的不协调、自我压抑、自我不满,其实都源于内心的需求不满足。但你怎么样才能去满足?怎么去改变?通过心理咨询,我在不断的挖掘和改变自己。”
开始咨询前,阳阳做了很多功课,她从讲座上学到了四个筛选标准:第一,价格要在自己能够承受范围内;第二,咨询室位置最好在你住处不太远的地方,否则没办法长期坚持;第三,咨询师要看得顺眼;第四,开始咨询后,如果觉得不合适或者想放弃,最少要坚持4-6次。这个标准让阳阳觉得简单易懂,“不是花里胡哨或者特别需要专业的标准。”
选了一名咨询师,没收到回复,又选了一名新手咨询师,价格合适,位置方便,阅历也让阳阳觉得非常丰富。去年6月份,阳阳开始了自己的心理咨询旅程。
阳阳第一次感觉到变化,是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她当时正在手舞足蹈跟自己的心理咨询师讲话,咨询师问:你平时都这么跟别人说话吗?很吸引人。阳阳之前都是一个冷静和谨慎的人,但她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并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表达欲很强的人。她开始在家里和公司里愿意说话,然后她发现:周围的所有都在开始发生变化。
阳阳对自己性格缺陷评价为“固执、极度自卑、极度自大、批判、没有毅力、不信任别人、挑剔、悲观”。现在她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的一些缺点,“你肯定要咨询到20次之后,才会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我觉得,现在的我不再在意别人评价,我变得更强大了。”
“我开始去参加社交活动,在家跟我爸妈也说话越来越多,像蝴蝶效应一样,之前扭曲、畸形的家庭形态随着你的改变,在慢慢发生变化。”阳阳说。
阳阳的下一步目标,是改善自己之前总是出现问题的亲密关系。她希望自己能拥有建立一份长久亲密关系的能力。
杨安后来也说,虽然咨询失败,没能实现她“和前男友复合”的目的,但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所经历的种种反思和成长,以及所做的其他努力,“加起来,达到了我想实现在恋爱里自我成长的目的。”
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法,去处理种种问题和焦虑。去年最焦虑时,一个睡不着的晚上,她爬起床把让自己焦虑的事情列出来,划掉其中并非自己喜欢、而是社会定义的事情。最后留下67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比如学芭蕾、跳蹦床、和朋友维持高质量的社交关系等。花了一年时间,杨安完成了这67件事情,今年她的清单上又重新多了另外67件待办事项。“自己依然有很多成长空间,正在努力从之前想太多做太少的状态中调整出来。”
由于刚刚开始正式进行心理咨询,小雨的进展相对缓慢一点。2016年她曾在学校接触过两次心理咨询,一次是因为论文压力,去学校医院找心理咨询师,第一次接待她的是精神科医生,问了几句话就开了一些药,小雨“不太信任他”,没有吃药。一次是去年9月分手后,她因为情绪低落,去学校见了另外一名心询师,在咨询五六次后“觉得专业程度不够”,又停止了。今年年初,她从一家心理平台上,选择了一名专业咨询师,正式开始咨询。
现在,小雨对心理咨询的感觉,更多是“一种支持的力量,一种高质量的社交。”
做咨询让她们受到了一些非议和误解,小雨很多同学认为是她“矫情”:“大家压力都大,分手谁都会不开心,你想太多了。”同样,杨安的朋友大部分也表示不太理解:“心理咨询不是人们在遇到战乱或者痛失所爱的时候才需要吗?”
而张夕说,下一次生活产生崩溃感时,她会再次走进咨询室,只不过下次“可能会选择一名男性心理咨询师,想听听男性的看法。”

6
更长的路

张夕认为自己一直拥有“希望”的底色。“因为这个底色,我才没被原来的阴影打倒,能走到现在。其实我也不是坚强,就是这事儿到你身上了,你只能承受。等你挺过来了,回头看就是财富。”
处在“外壳破碎后重新拼贴”过程中的小雨,觉得春天的到来让她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不准备做科研之后,她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思考。等会儿,她正要去面试自然博物馆的志愿者。
“从之前掉入的井里爬出来,并刚刚走出了没多远。”杨安这样描述自己2018年12月之后的感受。
“现在是一种在疲惫的慢慢恢复,找自己喜欢状态的阶段,因为前面那个阶段让我觉得,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样子,只是用一些社会化的标签给自己贴上。”杨安说,“现在我在慢慢去认识真实的自己,慢慢看到一些我以前觉得不能面对的部分,再慢慢去接受自己真实的样子。”
与父母的关系,她现在也开始能平静看待,不再认为是她自己的错,而只是分分合合感情中的正常状态。
“在生活里,每个人好像都在戴着镣铐跳舞吧。”在采访中,杨安反复提到这句话。采访结束后,她还要赶去开自己的下一个剧本会。
(文中阳阳、小雨、张夕、杨安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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