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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秦文学》2020年142期▍总9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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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吉祥作者：东吾

“大宝，数学检查完，错的标出来了，马上改。”
“那我放起来了哈。语文也放起来吧，反正你也不看……”
“今天语文也要看。”
“喔，我放哪了呢？”
“数学练习册下面。”
“我做没做呢？想不起来了。”
“没事，现在做就行。”
“好吧。我先喝一包奶，今天的还没喝。”
“空盒是谁的？”
“我哪知道。早上起床看到就剩一罐了，自己跑了？”
“真有可能呢，这会儿连你早上看到的也自己跑了。”
你黑亮的小眼睛像山雀一样骨碌碌从餐桌上滑到茶几上又打开冰箱搜索一圈，狐疑地看向我。你妈在心里狡黠地笑了，和我斗你还渺了点儿。听你的语气就知道想偷懒耍滑；看你丢奶盒时蹑手蹑脚的样子就知道接下来想干什么……在学习之外呢还有几条更重要的需要你记住，所以现在需要你坐下来手写一遍“狼来了”的故事。
“幼儿园老师说不让小朋友多写字，我给妈妈讲好不好？”你想用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妥协，这招不是任何情况下都灵验的，从嘴巴讲出来到刻进脑子再转化到行动上最有效的方法是抄写，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妈妈根本不爱我……”
你的不满经常写在脸上抱怨在嘴边，你妈只能说对不起了。从小你妈就不爱你，出生第五天就差点冻坏你。
出生前你妈看了不下五本育儿书，对你的吃喝拉撒自认为是了然于胸的。你在医院时很乖，吃完倒头就睡，甚至嘴巴含着奶瓶就睡着了，以至于我担心自己生了个傻子。出院后的第一天晚上你就打消了我的担心，一直哭，奶粉也不喝，我只能一次次打开包被查看，没拉也没尿，我除了抱起来拍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可是怎么拍你都是哭，哭声越来越尖利，已经六神无主的我只能再次打开包被查看……直到你奶奶被吵醒赶过来你不停地在她怀里抖，我才承认她说的对，你是被冻哭的。可我是真的怕压着你才分开睡的。

如果仅仅是冻这一次可能不至于让你肺炎住院一个多月，也怪你自己出生得太急，本来我是在医院约好病床正月初六剖宫产的。谁想到你大年初二大家忙着接财神呢你就迫不及待地想出来。电话求助时你大姨也在老家过年呢，她赶紧电话找医生，寒冬腊月的又赶上一场大雪，你妈裤子都没敢换，零下十几度穿着湿漉漉地裤子提心吊胆奔往医院。所以你出生在老家县城的医院里，出院后在爸爸没有暖气的老房子里，只能用煤炉取暖，而我不会用那个大家伙，晚上不小心把烟囱旁的铁板给堵上了，半夜被呛醒后也没想着打开窗户通风，怕又冻着你。不几天你就发烧了，还做出咳嗽状，只是发不出声音，书上找不到解释我求助来看望你的老人，都说你是在长见识呢，我暗自开心。
满月后去医院采足跟血，我才第一次那么真切地看到你的皮肤，黝黑黝黑的，胳膊腿都是黑的，老家的房子宽我们的床一直在最里面，每当有人夸你秀气时我总是很高兴，没想到在光下竟然这么丑，单眼皮黑皮肤，双下巴一直双到脖子上……怀疑你是不是抱错了，反正一路上我的心情特别沉重，一个女孩能丑到这地步，你可真好意思。采完血，医生拿着听诊器左听右听，然后问我孩子是不是经常一哭就脸色发紫，吃奶特别用力却吸不出来？我当时一直在为你的长相忧心忡忡，对医生的话一直点头敷衍。“你这个孩子必须住院了。”医生凝重的表情和语气我至今记忆犹新，盯着她胸前的工作证问“卢主任，为什么？”“你的孩子心脏不好。”我的第一反应是保胎时黄体酮用过量了，当时我查过有这种可能的。给你大姨打电话时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很快有个医生过来说是大姨的朋友，然后对着你的前胸后背又是一通听，听完告诉我要去拍个胸片。心脏不好不是需要做彩超吗？拍胸片干嘛？这么小的孩子能拍吗？……一连串的问题没等出口，医生已经抱着你直奔CT室了。
结果是你的心脏没事，得肺炎了，也必须住院。真对不起应该是被我给冻得或者呛得。这时候我想过去告诉卢主任你哭起来脸色发紫是因为皮肤黑，吸不出奶来是因为你妈奶水不足不是因为你心肌无力，还应该让她看看我被你吸得血淋淋的乳头。
治疗二十几天后你转到济南这边的医院，却忽然不喝奶粉了，一口不喝，之前是怕你喝多了奶粉不吃母乳，所以想方设法地催乳然后引导你吃，猪蹄儿吃了十几个，猪油放到稀饭里，把自己胖成了球奶水却不见多，你知道怀你之前我为减肥吃了多少苦吗？你肺炎前我想顺其自然吧，不吃母乳有奶粉呢，饿不着你。你这一拒绝奶粉可不得了，母乳不够，你扯开嗓门就哭，而且按时，从下午一点多挂完水开始，一直嚎到三点多，临床的一个小男孩看不下去了，说妈妈我不喝奶了你拿给小妹妹喝吧，她好可怜啊。
没办法我只能放任体重吧，猛灌各种汤，恨不能脚丫子都胖一圈，奶水始终不见涨。有人说绵羊尾巴的油可以下奶，你爸爸问我能喝不？能，只要能下奶什么都能喝。不知道你爸从哪弄到的，一口下去，差点吐死我。你的哭声不止而我还没吐死，只能另想他法。有个老奶奶说刺猬皮熬水喝管用，只是你们年轻人恐怕喝不了那个味道。看着你哭得撕心裂肺我正后悔没再坚持喝点羊尾巴油呢，哪还顾得上刺猬皮水什么味道？事实证明你妈真的很牛叉呢。
你爸爸按照老奶奶的指点跑了很多家药店才从建联买到1000克刺猬皮，用半锅水熬成一矿泉水瓶的量，带到医院来。盖子打开的瞬间病房立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一种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尿骚味儿给赶出去了。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眼睛被辣得睁不开，满脑子是动物园河马喷粪的画面，说不出腥臭气在被灌进胃里后还在病房里久久回荡。谢天谢地谢刺猬母乳果真够吃了。那个热心的老太太说这是我们老家的一个秘方，好用是好用就是很多人都喝不了这个味道，没想到你还能喝下去呢。你妈想说与在追寻生命踪迹上的九年跋涉相比这点味道算个毛线啊。
来济南前，你妈还在国企时为生宝宝的问题已经在周边县市蹉跎了好几年。懵懵懂懂地从各医院和各祖传老店间辗转，节假日怀着坚定的唯物主义理念跪倒在大大小小的神坛前。后来经人介绍来到泉城。去过多家不靠谱的医院，幸好前面的求医经历让我发觉对方用的药物和治疗方法不妥，犹豫不决时在一个病友的的指导下来到中心医院，你妈还算幸运遇到一个好大夫，他说你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建议你去省立医院，那边有个生殖中心，专门针对治疗不育不孕的…….于是有了我多年泉城东西部曲线图的描绘，虽然这条线点点都是伤痛，但最终实现了你妈最大的愿望。
第一次是在医生上班半小时前赶到门诊处的，病友说因为病号多收费处会提前半小时开窗收款。当时真的被排到院子里的几条长龙给吓到了，隔着玻璃窗看到大厅里面的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我接龙到最短的蛇形队尾。悄悄问前面的人上午能看上不？对方上下打量我好几遍说你是第一次来吧？肯定看到下午啊，就算上午排到你大夫给你开好单子你拿到药/做完检查也要到下午了。我赶紧给单位打电话假条改一天吧，电话那头答好等你回来自己改。由于经常请假并且往往是说好半天看着看着就一天过去了，所以每次假条的时间处我都空着，回公司后再填写完整。公司不但在请假上照顾我，而且破例让我自带燃气罐放到公司楼下的食堂里，每天熬中药用，一熬就是好几年。在怀你的初期我就离职了，公司也已迁址，直到现在公司里有你爸爸能干的工程还把合同签给我，每每想起充满感激。
临近中午下班时才排到我，说完病情后医生就一句：先做检查吧。就将我的病历推给身边的助理。助理也没多说就刷刷刷地将一摞单子撕给我，一一告诉我去哪里做，并特意拿出几张摇了摇说这几样要出这个院子到病房楼那边的XX楼去检查，你可记好了。又拿起几张来说这几样我先给你开上，但是今天做不了，要等例假走后的第三天做……我一到医院就头晕大夫说了位置也记不住，都是出门后拿着单子再问其他人。可是要等例假这个问题我必须说清楚，但是前面已经挤了一堆人，只得先去检查。
心电图，脑电图，腹部B超造影，腹腔镜，肝功，肾功，HPV，HIV，分泌物和各种血项的单子…..我一时不知道先从哪一张单查起，那就划价交费，先从金额低的开始吧。七千多元！我立马回去找医生问问哪几项可以不用查，诊室门口早已堵得严严实实，好说歹说才被人让到前面，助理直接把我的想法否决了，说所有基础检查都是必须的，有问题的还要进一步检查，你不想检查也可以，那就一样都不用做……我想请对方看一下之前的结果能否代替哪一张单子，没等话出口就被后面的病号给挤出来了。当天只带了三千元不到，可着这个数字做完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一溜小跑回到诊室，又排队，先让助理过目结果，当场指出你妈子宫有问题必须再做个宫腔镜，为避免下次白跑这次先把单子给你开好，这个必须提前预约……谢过助理后排队到快五点钟才见到医生，又是一句话：结果不全，等检查完一起吧。既然所有检查是必须的我不得不告诉医生我有多囊卵巢综合症，下次例假指不定什么时候呢，最快估计也要等两个多月。医生立马又开了调理月经的药，我百米冲刺的速度划价付费拿药，问助理服用方法……回到住处已经七点多了。
陆陆续续把剩余的检查做完，已经是45天后了。大夫仍然惜言如金，检查单据少了，又开一堆药，心里隐隐高兴，总感觉看病只有药才是冲病因去的，很多检查是可做可不做的。既然拿到药了，是不是可以先回去吃药，过一段时间回来检查？助理回答否，克罗米芬是促排卵的，你吃药期间必须随时过来监测卵泡发育情况……收费处有B超的单子，你自己撕几张带着，下次直接排队交费，然后到上次去过的B超室做就行……每个监测期间我至少做8次超声检查，期间医生会根据每次的检查结果调整服药剂量。我第一次服药时效果很不理想，医生问之前是不是用过促排卵的药物？我才怀疑之前有不良医生给滥用过该类药品，导致现在不得不加大用量。医生问知道这个药的副作用吗？知道。
十四天后我才有几个勉强合格的卵泡，大夫说明天取吧，今天先交费，明天一早过来，要不要麻醉？要的话提前约麻药，否则来不及。要。划价时发现取卵费用是2800元，麻药是700元，我赶紧回去告诉医生麻药划掉吧。医生看了我一眼说明天现约麻药可没有哈，只能临时一支杜冷丁。我说知道了，心想多大的事啊，宫腔镜、造影、导丝通管，不都是在不麻的情况下完成的？听着别人一声声哀嚎以为多痛呢，轮到姐时眉头都没皱一下。痛几下能省700元，我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赚多少钱？
事实证明你妈真高估自己了。当护士把一件件冷冰冰明晃晃地器械从包布里面一件件亮开，我的心跳急速加快，手紧紧地抓住手术床的两侧，感觉牙齿有点活松动。护士问吃早饭了吗？吃了。知道今天有手术要做，为了抗痛也要吃的呀。啊？昨天大夫没告诉你不能吃饭？你知道吃饭后打杜冷丁会吐的，容易呛到你，这是不允许的。必须要打这个针吗？也不是。之前取卵哪有打的？只是现在的人娇气……不用打了，直接取就行。我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放弃这次机会，不但对不起自己的假条和金钱，问题是从医生严肃的神情中总感觉自己的卵子不是很富裕，任何一样都浪费不起的。
我亲眼看到大夫拿一起一根粗细和长度都酷似12号毛衣针的亮晶晶的家伙，“不能动哈，你越动我就越刺不准，你就多挨疼，本身这东西就有自动躲避习性，必须保证你不动我才更有把握一下捉住它……”不想和你描述当时的心情，反正我以为是一根细长的像针灸那样的银针来取呢。12号棒针凉嗖嗖地探入你妈的身体，穿过子宫、刺进卵巢，然后一下一下去捕捉本能躲避的卵子，第一个还好，卵巢内相对是清晰的，一针下去后里面血肉模糊，大夫在我的狼嚎声中探寻、穿刺……第一次取卵5颗，穿刺十一下，育成三个胚胎，融胚时当场over一个，这是后话。我被两个护士扶下手术台时头发都是湿的，不知道护士想说什么我说麻烦您扶我到门口的长椅上吧，我必须睡一觉才能走。
尽管我严格遵照医嘱狂喝豆浆、牛奶、鱼汤，可是腹内的液囊还是久久不退，并且越来越大，晚上休息都找不到合适的姿势躺，只能把被子叠起来放到后背上半坐着睡，肚子像怀孕6-7个月似的。医生说当月肯定不能移植了，你这种情况建议住院观察。仅仅是观察又没有好办法我回家自己观察就是，当天午饭后估计是胃部压迫到液囊了，忽然眼前一黑差点疼晕过去，同事吓坏了赶紧打120，被我制止了，既然医生都说没有好办法了，送我去医院岂不是白白浪费钱？
大约十几天后吧液囊慢慢消失我满怀期待地去医院移植，被告知子宫内膜太薄，不容易着床。医生说你的胚胎本就不多，还是等内膜长起来吧，然后又是调一个月经周期，例假十几天后内膜也仅仅0.6，医生还是建议放弃，然后又调一个月经周期……
终于第三次月经周期过后子宫内膜勉强长到1.2，移吧。融胚时就剩两个活的了，医生说只能一次都放进去了。我提醒医生我的子宫发育的不好，承受不住双胞胎。医生毫不客气地说看你胚胎的质量能成功一个就不错了。我没理会医生的话想着如果是双胞胎大不了减一个，于是虔诚地天天去扎黄体酮，一天100mg,我必须找单支剂量是20mg的,这样一针5支，否则10mg的要10支，必须扎两针。 当时必须精打细算每一寸屁股，因为要扎三个多月的针，黄体酮是油性的，一个地方扎几次就硬结不吸收了，必须换一个地方扎，少一个针眼就是多一个可扎的地儿。这很关键的。当然这也是后话，因为第一次应了医生的话，没有成功，扎到第十六天上就暂停了。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回去休息三个月吧，三个月后重新开始。
忘记是第几次问诊时遇到的赵立新主任了，好像是一年后，这个面容清瘦的老者一下让我想起小学语文老师，感觉特别亲切。他也不多说话，只是把厚厚的病历从前翻到后，问当时为什么切除子宫？由于不想提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每次都说是因为发育不好破裂了，迫不得已才为之。那次我把子宫切除的缘由、几年的求医经过以及自作主张试管和人工授精同步做的想法都详细地说了一遍，赵主任就一直耐心地听，中途我偶有停顿，他都会很认真地说你慢慢说就行。最后把他的治疗方案说给我：还是先调理月经周期；用药十六天以上卵泡不多而且达不到理想大小可以放弃取卵改做人工授精；针对我左侧子宫切除而每次都是左侧卵泡长右侧不长的问题改用特制的一种取卵针把左侧卵泡取出放到右侧；促进卵泡发育的药重新调整；口服药增加了补佳乐，解决每次有成熟卵泡而子宫内膜厚度达不到的问题……
说完很认真地问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病情自己清楚确实复杂得狠，问题一大堆，只能听大夫的。可大家都知道赵主任只做试管，我如果达不到要求找其他大夫做人工授精，对方能按赵主任的方案来吗，毕竟太麻烦了。困惑一出口赵主任就承诺了：以后不管采取哪种方式做，尽管找他。并且告诉我该休息就休息不能大剂量用药过度排卵了……话未说完我差点哭出声来，其实我当初就是看到一个年轻少妇因过度排卵最后取出来的全是空泡而下定决心做试管的，倒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穷，特别穷，每次高达几万元的费用对我来说真的很恐怖。好在第三次试管时成功受孕了。那时已经过几次成功又失败的例子，所以不敢张扬不敢宣布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黄体酮扎到49天时去查胎心，一点动静没有，我以为大夫忘记开扬声器，赶紧提醒。抬起上身看电脑屏幕，立即被大夫按回原状，大约过了两分钟吧，大夫淡定地说起来吧。“大夫，怎么样？胎心正常吗？”明明心里已经知道答案还是想从大夫口里听到奇迹。回去问医生吧，我这边没监测到。医生语气依然平静，你妈从头凉到脚。
在赵主任诊室前徘徊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把结果递过去，赵主任的脸更瘦了，眼窝深陷，用安慰的语气说去清宫吧，回去休息三个月再看。我接过单子谢谢都忘记送出口。出门后直接回了住处，我不甘心，我想再赌几天，万一是像我的卵子一样发育慢呢……依然坚持天天扎黄体酮。52天后再次B超，显示器上仍然寂静得让人心灰意冷。赵主任看到我很惊讶，他没想到我还去查胎心，听我说完他很无奈地说听我的去清宫吧。我说赵主任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距上次检查又过半年了……我已经不堪重负，这次不成功意味着又要花七千多元重新检查一遍。赵主任说没事，大部分结果还能用，但是休息三个月是必须的。我求赵主任说能下个月接着做吗？不想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做到感同身受的，没人能理解当时的心情，焦灼是因为内心深不见底的担忧，那个因为卵泡空空而崩溃痛哭的少妇时时在脑海中闪现，终于在赵主任一句姑娘咱不能为了这不要命的话后瞬间泪如雨下。
清宫，休息。
三个月后又带着去刑场的心情赶到医院。队伍快排到院门了，病号形形色色，总的来说分大类：愁眉苦脸型和没心没肺型，前者一般不说话，用恶狠狠地表情对自己或者身边的人表达着抗议；后者叽叽喳喳地向周围的病号述说自己的治疗过程、哪个医生好说话，然后询问其他病号的情况，期间惊喜地讨教对方的经验或者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对方一番，说到中途往往会神情一黯说自己一直洁身自爱，不曾堕胎，也没有很严重的症状，怎么就迟迟怀不上呢…..对方赶紧跟一句：是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每当听到这样的话就想插一句：本人除了偶尔熬夜一点不良生活习惯也不曾有过，偏偏天生双子宫，还发育不良，单角，多囊卵巢……截肢的没抱怨瘸腿的喊不平，干脆不看不听。忽然被临队的人推了一下，是个比我还多舛的老病号，也是固定赵主任看的。她的一句话差点没让我“啊”出来，足足呆了一分钟才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她说网上都在悼念呢，是真的，我上周来就没他的号了，特意找护士核实过，赵立新主任真的走了。
直到她催我往前走才发现队伍已经快到大厅门口了，腿机械地往前迈，脑海一片空白。回去的路上基本想不起大夫的话了，反正是让重新做一遍检查。我忽然不急了，拿着一摞单子走出医院。看上去健康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仅仅三个月，上次说话时的音容就在眼前，多好的大夫啊，那么不骄不躁的人肝病怎么就找上他？……一个多月过去我都没能从沉痛中走出来，又恰恰遇到马增香大夫，人特别热情，第二次时我和她提起赵主任的治疗方案，她赞同，临走拍着我的肩膀说姑娘你可争口气吧，把我们主任都熬死了你还没怀上。马大夫治疗期间我人工授精成功一次，可惜也以流产告终。
又三个月后遇到盛燕大夫，告诉她促卵期间要服补佳乐，否则我的子宫内膜长不起来，当时对大多药物的用法和间隔并不很了解，盛大夫看了之前的服药记录后坚持暂停补佳乐，15天后有成熟卵泡但是子宫内膜只有0.4，那次的卵泡数量又不多，也就意味着既不宜取卵也没有做人工授精的必要，又等三个月。我第一次对着大夫怒吼：我的病情和您说过的，之前的治疗方法也说过的，您干吗非一意孤行呢？您白白让我浪费这么久……盛大夫是那种典型的不善言辞的知识分子，被我的质问惊到了，满脸歉意，一个劲儿地说下次调整……事后我特别后悔但再没有勇气挂她的号了。
期间又去过其他正规医院，我明明告知大夫自己有多囊卵巢综合症，还是坚持开单让我做核磁共振，说怀疑我的脑垂体有问题，我竟然乖乖去做了。后来又转到省立医院治疗，和病友说起来，她们开玩笑说幸亏你没再回去，否则该让你检查染色体了。
突然有一天被告知克罗米芬禁用了，改用果纳芬和达必佳针剂，你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暴风雨吗？不是怕针剂打得肚皮开花，而是我每次用比别人多的量还达不到克罗米芬的效果，而且我一般是用到15天以后才见成熟的卵泡，不了解病情的大夫往往在十三天后就建议放弃了。我当时不用捉襟已经见肘了，是真的用不起。看着手里整整一瓶的克罗米芬，心想如果赵立新主任在的话会不会偷偷让我用上呢？
频繁的奔走在医院期间各种各样的偏方也没停，光中药粗略估计喝了几麻袋是有的。由于激素和每次取卵后的营养增补，我的体重一度飙到125斤，对于身高不足一米六的人来说这个体重太尴尬了。后来听说山大二附院的生殖科是中西药结合治疗，并给我推荐了孙伟主任。
孙主任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底气足，说话斩钉截铁，对于久经挫折的病号来说信心很受鼓舞。她首先让我做一次B超，期间服药，三天后再做一次B超，说如果子宫能长就做否则放弃。我记得很清楚两次的数字一模一样，她很肯定地说长了，我给你做。说是中西结合，其实也以西药为主，辅助中药、针灸。期间又失败过几次。
怀你那次很意外，用药到16天上也只有一个卵泡到0.8，还是在左侧，对我来说左侧的卵泡是没用的，而右侧最大的一颗才0.6，B超大夫不死心，反反复复划得我肚皮都麻木了也没找到更大的。那段时间特别忙，准生证没有及时办理，医院拒绝给做试管，我也不想为那么点儿大的两个卵泡受一次罪……孙主任说那也不能白白放弃了，打针吧，打完针自己怀一次试试。因为觉得那次怀孕基本无望，自己对绒促又特别敏感，于是让大夫把剂量减半，从一万单位改为五千单位，免得事后又因为液囊太大白白痛苦。
打针后的第九天你妈就每天测试，有时一天两遍，十二天时试纸还是孤零零的一道杠，我干脆没去医院抽血化验，黄体酮也不扎了，反正每次扎完也是渗出来，屁股已经不能完全吸收了。同事开玩笑说你看看人家不想要的都怀了，你这跑好几年医院就捞两屁股针眼儿。
第十四天上吧，我不死心，又试了一次，那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想杠想疯了，把试纸放到一张白纸上连着看了好几遍，确信是两道杠，第一反应是赶紧找出黄体酮让门诊给扎上。试纸都能测出来了干嘛再去验血呢，路上也是有风险的。每隔几天就测一次，杠一直在。49天去医院测胎心，当强劲的咕噜声响起，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真的比中百万大奖还兴奋。兴奋持续了没几天，我就被内衣上一个褐色的小点吓蒙了，经历过太多次这种情形了。晚上点变成小片，我的心跌到冰窖了。你爸让问医生我说还用问吗，每次都这样，大夫能有什么好办法。他坚持要问，我想这也是你和爸爸比较亲的原因吧，那次要不是他坚持我真的不打算去医院了。到医院说完症状孙伟主任很自信地说只要怀上我就能保住，我说出自己的顾虑，她依然信心十足地说你放心吧，我给你下重方，肯定能保住，就是有点贵。这么多年在医院摸爬滚打早就对贵麻木了，何况是离目标最近的一次贵呢。孙伟主任说去做个B超吧。
耦合剂的凉意直抵心脏深处，我屏住呼吸，纹丝不敢动，咕噜声把我的心脏暖过来。大宝你太坚强了，你强健的体魄从胚胎时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从此我更加小心地扎针、吃药。34周后在那个刚过完春节的冬日里你迫不及待地来到我们身边。因为怕医生拖延，一到医院就把孕前孕后的奔波快速说出来，意思无非是想说拜托您尽快给我手术吧，我这个宝宝可是来之不易啊。医生说今晚接财神，你家这是第五个，还是个珍贵儿……之后无论什么事需要登记你的信息我都不再提孕期的事了，什么珍贵儿，我只希望你是个普普通通、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孩子。
自打知道你的皮肤黑以后，我就愁，一个小女孩底色没长好，以后可怎么办呢？稍微大一点，发现你不但底色深，五官也小气，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睛，塌鼻梁，每次看到照片你都被自己丑哭了，哭得哇哇滴。加上你从小和我不亲，若不是亲眼看到医生从我身上把你抱出来都怀疑是不是亲生的。
四五岁时我带你去植物园玩儿，你的内心和你的外貌一样不秀气，问你什么都说敢坐。有一个空中环形摇摇车，就是一边摇一边上下飞的那种，你也要做，我坐你旁边差点被吓尿了。你可能被转晕了落地后一下摔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一脸，怎么哄都不停，歇斯底里的喊奶奶。你从小对我有多种称呼唯独喊妈妈像背台词似的，那段时间关于拐卖儿童的新闻特别多，我看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掏出了电话，吓得我抱起哇哇大哭的你就跑，我怕到派出所凭长相和你对我的态度很难说清楚。此后我就很少单独带你出去玩儿了，正如你说的我也是真懒，懒得下楼，所以出去玩的任务就交给你爸爸吧。
今天冒昧地和你说这些，不是要倾诉为你我受了多少艰辛，也从未把被动的苦难当成伟大，只是想说平常的母子相遇已是不可思议地缘分，我们久经磨难更应该珍惜。何况在追寻你的这九年中让我学到了很多，感悟了很多，虽然遇事还是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容易一意孤行，但是真的已经改变很多。经常有同事在遇到不平事时会习惯性地说一句这件事如果被张哥遇到，能扒他一层皮。我心想你们觉得某人眼里不容沙子，那是因为他头顶没有石头。是你让我宽容了很多。
我能陪伴你的时间是有限的，你的人生也是有限的，而一生的学习是无涯的，有限对无涯，我们必须要有个学习计划，这个计划我来制定，你来执行，你同意呢就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作者简介东吾，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
编辑:哪里天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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