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玉┃一条白裤子

今天给女儿洗一件白色短袖,短袖是女儿吃草莓不小心淋脏的,特别难洗。我一边洗一边骂女儿不爱干净,心里却猛然记起我的唯一的一条白裤子的往事。
很早些时候,家里很穷很穷,吃饭都几乎成了问题,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有多余的钱来买衣服。平时穿的都是城里的亲戚救济的旧衣服。有时候妈妈会从送来的衣服中找出几件,经过精心设计后,改成我们这群大大小小孩子的上衣和裤子。邻居家的阿姨都羡慕妈妈的手巧,总是说我们比他们家的孩子穿的好看,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妈妈的手巧都是被没办法逼出来的。
记得那年我十八岁了,正是花一样的年龄,邻居王奶奶见了就夸我长得水灵灵的,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楚楚动人,就是缺一身好衣服!
妈妈经常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摸着我的头说:“我家青玉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漂亮大姑娘了!等妈妈下次集上把编好的柳条货交了,给我女儿扯点布料做一身漂亮衣服。”我对着妈妈笑了,暗自高兴了一下,但也没报太大的希望。我真的也羡慕那些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穿的比我漂亮,我更明白人家比我家有钱,走在别人跟前无形中就感觉矮了三分。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也无法言说!
终于等到下一个集来了,天气特别晴朗,偶尔飘过来的一丝丝凉风,让人感到很舒服。妈妈一早上就在忙活着头一天用磷黄熏好的柳条货,小心翼翼地摞了两摞,用绳子绑在自行车后坐架两边。吃过了早饭,妈妈就去二十里外的柳编厂交货了,妈妈手巧,心细,所以每次交去的货被打下来的系数几乎为零,不管什么样的模型,都难不倒妈妈。妈妈是村里出了名的巧女人!
太阳快落山了,我做好饭等着妈妈归来。嘴里刚刚念叨着妈妈回来太晚,妈妈已经进院了,她停好自行车,从车把上取下来一个袋子,朝着家里大声喊:“青玉,看妈妈给你买啥了!”我跑出去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两块崭新的布料,一块是粉的,一块是白的。我高兴地收起来:“妈,赶快吃饭吧,是不是很饿啊?你一定没舍得买一碗饭吃,这些布料一定很贵的吧!”妈妈一边端碗一边说:“不贵不贵!”她一口气吃完了碗里的饭。看得出来是真的很饿了,很快扒拉了两碗饭后,妈妈放下碗筷,沿着炕边溜下出去了。她找来了两捆柳条泡在水盆里,又在为下一个集做准备。看着妈妈忙碌的样子,我真的好心疼,两行酸泪溢出眼眶……快速收拾完碗筷,我安顿好鸡和猪,就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块儿去放驴,拔草——,赶到太阳落山必须拔好两袋草,要不然驴晚上要挨饿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去同村的姑妈家玩了一上午,该吃中午饭的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妈妈就喊我:“青玉,快过来,试一试妈妈给你做的衣服合适不合适!”
穿上了妈妈做的这身新衣服,不管款式好不好看,合不合身,最起码给了我自信!我视它为珍宝,试穿了一下就赶忙脱下来叠好放衣柜里,生怕弄脏,穿烂。
往往什么事都不会尽如人意的。心里越是珍贵的东西越容易受到伤害。
记得那天是姑姑家的大喜日子,起床后,我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去行礼。亲戚们他一言你一语地赞美我的这身新衣服。有的夸赞妈妈手巧,还有人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快下午了,亲朋好友都散去了,和姑姑一家人一一道别后我们也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恰恰遇上了放水,因为我们东滩人种庄稼,全是洪漫地,靠的就是用从黄河引过来的洪水来灌溉,每到放水,村子周围没有一处是干的,给人们出行带来了很多困扰。水宽的时候,经常用一根木椽搭着两头,卷起裤管,光着脚丫,两手向两边伸开保持平衡,便踩着木椽过去了。水少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光着脚丫子,踩着稀泥,吧唧吧唧地一步一步走。今天的水不深,我们就选择光脚走了,因为泥多,所以脚下会很滑,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两只手拽着裤子往前挪,生怕摔倒了。弟弟走在我前面,不小心摔倒了,我着急去拉弟弟,弟弟没拉着,我却滑倒了,这下惨了,我的白裤子!急得我大哭,妈妈连忙安慰我说没事,回去赶紧洗,泥巴会掉的。一路上,我一声不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着洗不掉该咋办呀?
回到家,妈妈什么也没顾上管,就赶忙给我洗裤子,原本以为泥是水和土组成的,应该好洗,哪曾想,妈妈咋洗也洗不掉。我感觉妈妈也急了。妈妈在水盆里搓着搓着……开始是用手掌抓着搓,后来用拇指和食指掐住搓,时不时用胳膊左一下右一下擦汗,足足洗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小的泥点掉了,大的还有一点印记。此时,妈妈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眼泪却噙着泪花。
这一条裤子从此对我来说变得无比重要,它是妈妈用汗水和泪水换来的,是妈妈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而今呢?我对着女儿淋脏了的白短袖,心里却想着“洗不掉算了,再买上一件吧”!压根没有了妈妈那时候的耐心。家里的衣柜装得满满的,都快能开服装店了。妈妈每次来,都要唠叨半天:“衣服能穿就行了,别不把钱当回事儿,钱难挣的!”我给妈妈说:“大人能穿就行,可娃娃不行,到了学校,其他同学会笑话的!这是城里,不是农村,现在就这个社会,攀比心太强,没办法啊!这才仅仅是穿衣服,还有拼爹、拼车、拼房子呢!是社会不一样了。”妈妈叹口说:“唉……你小时候是把罪受了!”我赶忙说:“妈,是您受罪了,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最好的都留给我和弟弟,您再别这样说了,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看你外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妈妈撇了一下嘴笑了,笑得安详而满足——那是欣慰的笑!
前几天回家去看了妈妈,她还是在忙,印象中的她好像从来就没有闲过。看着她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和已经变了型的关节,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不禁潸然泪下。我深深明白,这都是年轻时候苦重和常年手不离水落下的病根。想想妈妈的这半辈子,一直就是操劳的命。结婚前她是外婆家的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听妈妈说,外婆一的共生了十二个,由于各种原因,就剩下她们四个了)。结婚了以后,妈妈有了我们这个家,有了我们姐弟两个,为了养家糊口,东山日头熬西山,整天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如今的我也已为人母,才真正体会到了做父母的艰辛。我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定不要再让妈妈受苦了,我要陪着她慢慢变老!和妈妈说话时,顺便提起了那条白裤子的往事,我和妈妈虽然脸上都笑着,眼睛里却都噙着泪花!
那条白裤子一直被我精心保存着,从那次洗过后,我再没让它有过一丝一毫的污点。它将永远纯白无暇,伴着我直至老去!
张青玉,陕西省榆林市定边县人,个体经营者,喜欢用文字记录平淡的生活,抒发内心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