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霜仞

“为什么,要我的血呢?”第一次见到沚涟时,攸宁曾这么问她。“因为你被烛阴蛇咬过却活了下来,你的血跟烛阴蛇毒融合在一起会有特殊的药性。”
被沚涟这么一提,攸宁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数年前,自己独自离家去找紫垣的时候,不慎被咬,险些曝尸荒野;所幸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子发现了他,帮他处理了伤口,还背他去医馆,这才捡回一条命。只可惜,当时他全程意识模糊,虽隐约感受得到那姑娘的存在,却始终未看清她的脸,等完全清醒时,那姑娘已经走了。
对那个女孩,攸宁也只有一点零零碎碎的模糊影像了。时隔多年,这些破碎的影像在那一刻又在他脑海划过。他隐约记得那个女孩身材很高挑,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气质上感觉就是个武者;同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姑娘是很温柔的;宛如良夜,神秘,安静,柔和。
最开始攸宁觉得这些回忆遥远而模糊,可是很快却越来越有种强烈的熟悉感,猛然间竟还清晰地想起了她说的一句话:“别怕,小孩,会没事的。”
那突然清晰的声音、面容,让攸宁仿佛触电了一般,心道:“是她!竟是她吗?”他难以置信天底下竟真有这样巧的事,当年那个大姐姐,多年后竟成了自己朝夕相对的搭档。不过短暂的惊诧过后,又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那一年望舒也正好是被逐出家门后在湫然国流浪。而且如果是望舒,也就解释了自己初遇望舒时那莫名的亲切感从何而来。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还有一丝隐隐的窃喜。
不过无论望舒是不是那个女孩,如果有人告诉他望舒在跟楚空濛决战那一夜已经死了,他都会崩溃的吧。
王爷府内,沈开阳第一次见到楚空濛竟是一副面无血色的样子,看得出受了很重的内伤。他略带嘲讽地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让你伤成这样。”楚空濛听出了那轻微的嘲讽,可是却毫不在意,倒是很坦率地说:“她确实很强,怪不得如果她不再为你所用,你宁可灭了她。”沈开阳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缓缓问道:“那么,她已经死了吗?”“从万丈深渊坠下去,估计已经粉身碎骨了。”沈开阳点了点头,心中莫名感到若有所失。但他没有表现出怅然,只是冷冷问道:“千真万确?”有短短的一瞬间,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楚空濛回答“真”还是“假。”
楚空濛用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他。“实话说,我没亲眼见她坠崖,也没见到她尸身;她还有没有可能活着,就取决于她身上中的毒是什么了。”沈开阳略沉默了一会,答道:“是清风散。”听到这几个字,楚空濛愣了一下。清风散是一种阴狠至极的药,毒发后一刻钟内没有解药就必死无疑,而且可以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想到沈开阳竟还说过自己把望舒当女儿看,他不禁冷笑道:“您还真是够狠呐。若是清风散的话,那她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算了,”沈开阳叹了口气道,“比起她的死活,更要紧的是,那样东西带来了吗?”楚空濛笑了笑,给他递去了一小包东西。那竟是锁魂粉及其解药的配方。“很好,”沈开阳接过那配方,“这么说,秦门那丫头也已经死了?”“嗯,已经被我派去的人解决了。”沈开阳神色轻蔑,说:“我那侄子,从来没把这姑娘当回事。不过我很快就会让他看清,没了秦沚涟,对他意味着什么。”
“我答应你的事,我自然都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事,也请别忘记。”楚空濛用一种平和但很有压迫感的声音对他说道。他笑了笑。“那是自然,我承诺的三件事里不是已经完成两件了吗。”
过了一段时间,楚空濛回到自己真正的基地。一如平常,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曼文。“那小子,有没有什么异常?”他问。“没有,仍旧对我们给他编的身份深信不疑。”楚空濛点了点头,然后默默朝着地下室走去。也不知出于一种何样的心理,望舒死了,竟让他莫名想见一见攸宁。
攸宁见到他,照例微笑着叫了声“师父。”他笑起来是如此的乖巧、无害,让人没有一点防备。“还有十来天,对你的处罚就到期了呢,”若不了解楚空濛,听他的语气还真会以为攸宁跟曼文一样是他一手带大的属下,“为师也不忍心在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还要你在这里关足一个月,但是门规一定要遵守。”
攸宁的眼神仍旧是那样澄澈、温良。“弟子明白,犯错了就是犯错了,忘记了不代表就可以抹去。”楚空濛心想:他的性子,跟何大小姐那种古灵精怪、我行我素倒是刚好互补,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了。
他看着攸宁,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肋下一阵刺痛,而且剧烈地咳嗽起来,站都快要站不稳。攸宁故作关心地扶了他一下。“您怎么了?竟受了如此重的内伤。”短暂的刺痛过去后,楚空濛又若无其事地说:“跟一个有意思的对手过了几招而已;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攸宁料到那个“有意思的对手”八成是望舒,心中颇为紧张,毕竟纵使强如望舒,跟楚空濛硬拼也有性命之虞。然而他完全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很随意地问道:“那,最终您有打败对方吗?”
虽说望舒死了,但想到她剑术上毫没落下风,只因沈开阳偷偷使毒才落败,楚空濛觉得不能说是自己赢了。想了想,他回答:“算是平局吧。”攸宁的目光中出现一种不易察觉的微妙的东西,淡淡地说道:“看来那人还真的很强。”看着攸宁那一脸无邪的表情,楚空濛竟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明明是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人,本应痛彻心扉,他却浑然不知。这点怜悯虽然绝不会使楚空濛改变计划,却也令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对攸宁说些什么好,想了想最终只说了一句:“总之,你以后不要再做那种傻事,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就是。”那个任务,指的就是协助灭掉流霜派掌门一家。
“嗯。”攸宁又露出那种乖巧、无害的微笑。楚空濛盯着他看了一会,神情复杂,然后转身离去。
当楚空濛消失在他的视线后,攸宁的笑容中就多了几份得意和狡黠。“哎呀,以后还是要小心,不要受那么重的伤;否则,一个原本敏锐得可怕的人,竟然被我在眼皮底下偷了东西都不知。”一边自言自语,他一边从自己的靴内取出一片细长而小的东西。那是柳杉刃,乃青冥派独创的暗器,虽然只有小小一片,可是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可以割断任何东西于无形,自然也包括那一直让他无法施展功力的“玄武锁。”
就在那一瞬间,攸宁内心忽然隐隐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仿佛有人在呼唤他。
“小攸……”恍恍惚惚之间,重伤昏迷的望舒渐渐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说出的第一个词还是她那小跟班的名字。当她彻底回过神来,听到有人说了句“姑娘,你醒啦;”再一看,身边站着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
“‘小攸,’你不省人事的时候,好几次听到你嘴里念这个名字,那是你朋友吗?”他这话里有些打趣的意味。望舒坐起身来,略微腼腆地一笑,但语气还是很严肃:“嗯,很重要的朋友,我本来正要去找他。”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那人回答:“在下孙济霖,这里是本人开的一间小医馆。我几个徒弟上山采药之时,碰巧见到姑娘你重伤昏倒山间,就将你带了回来。”
望舒听了,一方面很感激对方明明一眼能看出她是个被仇家打伤的江湖人,却还是不顾风险救了她;另一方面又埋怨自己真不中用,当时明明是想采点药草自行疗伤,没想到还是不争气地昏过去了,万一捡到自己的是歹人那岂不完了。她得体地表达了谢意之后,问道:“对了,请问,我已经昏迷了多久?”“姑娘你武功应该很好;你来到这里后我们立刻给你用了点药,然后以你的伤势,竟然不足半个时辰就醒了。”
望舒松了口气。“还好,再耽误得更久些可就麻烦了。”她转了下身子,想从病榻上站起来,忽然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差点没整个人倒在地上。“哎,姑娘当心,”孙济霖连忙扶了她一下,“你伤的非同小可,现在虽已好转许多,但体力尚未复原,且短期内功力全无。所以这几天你切莫心焦,要好好静养,否则对身体损伤太大。”“什么?短期内功力全无?这……”望舒一时感到有些慌乱,万一自己耽误得太久,让楚空濛抢先一步带攸宁去了雁归国,那就万劫不复了;不过再一想,其实楚空濛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她又稍微冷静了些,叹了口气说:“所以,要多久,我这种完全不能战斗的状态,还要维持多久……”孙济霖如实说道:“这要视乎调理是否得当,以及运数。最快两三天就能战斗,慢则要一个多月。”
望舒低头不语,仿佛在沉思,从她的神情难以分辨出喜怒哀乐。“姑娘……”孙济霖看得出她应该是很急切想要去找小攸的,本想再说几句劝她不要冲动、先把养好伤的话。结果望舒似乎完全知道他会说什么,没等他开口就微笑道:“嗯,我明白,这种事急不得。我现在这状态,出到外面恐怕活不过半天。我自然只能先静心调养。只不过,劳烦您们了。”
望舒的表现倒有点出乎孙济霖的意料,他反应过来后答道:“啊,哪里的话,姑娘你还如此年轻,孰能忍心见死不救呢?”他心里暗叹这姑娘还真是总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尊姓大名?”望舒一时愣住。自己功力远未恢复,万一让沈开阳他们发现自己还活着会有颇多麻烦,所以无论如何知道“何望舒”没死的人越少越好。“在下……”她脑海中回忆起几个在戏文中见过的人物,拼凑出一个名字,“在下李霜刃。”
望舒,哦不,霜刃那一刻还不知道,她在找的人也正在找她。
那日深夜,墨枫山半山腰的幽林里,她牵挂着的那个少年正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找她。演了那么久的戏,攸宁总算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
一边走,他一边回想着白天楚空濛说的话。“平局”,这意味着什么呢?阿舒到底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楚空濛竟能伤的如此重,说明阿舒拼尽了全力,那自然对方下手时也不会给她留一丝余地,这总归让他有点不祥的感觉。
正想得有点出神,他忽见眼前那棵树下,望舒倒在血泊之中,遍体鳞伤,甚是恐怖。“阿舒!”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疯也似地朝那个方向跑,可是一瞬间后望舒的身影又不见了。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四周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他松了口气。“啊,幸好,又是我的错觉而已。”
话音刚落,脱口而出那个“又”字让他突然愣住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已经第三次出现关于望舒的幻觉。而且,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刚才那种六神无主,宁愿付出一切换取上天不要带走某个人的心境,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的。
他一直知道,望舒对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发现望舒就是当年救自己的人后,更觉得她和自己有种命中注定的奇妙缘分。然而,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望舒主要是姐弟情、战友情,并且望舒的强大使他之前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失去她。所以,直到那一刻,他才忽然认清,其实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那么离不开望舒,其实他比自己想象中还在意望舒,而且绝不是战友或姐弟间那种“在意。”
攸宁叹了口气。“原来,我已经彻底栽在你手上了。”他顿时感觉心里有无数的话,恨不得能立刻到望舒跟前亲口跟她说。“没关系,马上会回到你身边,然后,告诉你原来早在我们‘初遇’之前,你已经救过我一次;告诉你……告诉你我真正的心意。”
第九章蜡炬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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