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文苑】单刀 | 澧阳川笔记 长寿家族

余氏族人世居澧阳辛庄,皆长寿。
翻开族谱,自太爷往上祖宗十八代,都享年九十九,堪称神奇。太爷余占农,有三子:大爷、二爷、爷爷。我没见过太爷的面,爷爷常给我讲太爷的经典故事。
故事中的太爷,是上入天,下钻地的英雄。
爷爷说,在三百里澧阳川太爷的结拜弟兄一百零八人,个个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太爷跨黄骠马,握盒子炮,身后弟兄三五百,行动起来,惊天动地。那俺太爷不是土匪吗?龟孙,小声点!那不叫土匪,那叫蹚将。长大后,我才知道,在澧阳川蹚将就是土匪。
爷爷说,太爷是练家子,和我们村上的李三戒是师兄弟,都练金钟罩、铁布衫。一起到过山东、天津参加义和团,杀过洋人。回来后,断了辫子,上了山,造反当蹚将。民国成立后,做过澧阳镇北区第三保保长。太爷后半生的故事,似乎平淡无奇,爷爷从没讲起,只知道太爷九十九岁时面带微笑,安然而逝。
我五六岁时,大爷、二爷都在家。他们的故事,我听亲人和村人说一些,当然更多的还是大爷、二爷亲自告诉我的。
大爷说,我和你二爷都扛过枪,上过战场,杀过人。我和你二爷那可是一般的兵,我们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第六期炮兵科学生,到战场直接授了少尉。我们和南方的李宗仁、白崇禧,北方冯玉祥、阎锡山,陕北的共产党,还有遍地的小鬼子都打过仗。
大爷,你敢打共产党?那时就敢,我们是中央军啊。
大爷,是不是和太爷样,骑黄骠马,拿盒子炮?那可不是,我们坐汽车,撸大炮。军车嗡嗡;大炮呼隆。上海打鬼子那会,死人堆天涌地啊,我们那个连,就剩我自个了。你看我肚子的疤,好在鬼子子弹速度快,只穿了个洞。腿上这个洞是我们团守长沙时,钻的。腰上、屁股上还有五处。说来有愧,我们手下的兵,牺牲一茬又一茬,可我和你二爷只挂彩,不丢命。到湖北襄阳时,我们已经是上校团长了,再后来在徐州被解放军俘虏。在俘虏营里我和你二爷相逢。后面的事,还是让你二爷讲吧。
二爷说,鬼子凶恶,襄阳之战实在惨烈,张长官都阵亡了。没法儿,我们部队溃退到武汉。接着就参加了武汉会战,然后跟着杜长官到了徐州,结果在徐州成了俘虏。我和你大爷认真改造,解放军信任我们,让我们做炮兵教官。1950年,我们跨过鸭绿江,打联合国军。人家的大炮射程远,炮弹大如牛。上甘岭我们炮兵阵地,被敌人盯上了,美国鬼子一发炮弹掀起的土,把我和你大爷埋了,好在战友把我们扒了出来,瞪眼一看,我俩仍是好胳膊好腿,战友们都说我们命大,我们也觉得自己命大。那一战惨啊,我们那个炮兵团几乎都牺牲了。后来在三八线附近我们和美国鬼子拼刺刀,鬼子个子高大,长胳膊,长腿,常常是我们两三个才能对他一个。你看我肚子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我们志愿军都是拼命的主,牺牲很大,我带那个团,回国时就剩我自个了。复员时,我和你大爷都是团长,国家在城市给安排了工作,可俺俩都想家啊,惦记你太爷、太奶。到家一看和我们一起出去当兵的二十几个辛庄子弟,就我和你大爷回来了。
回来后,大爷、二爷娶妻生子,耕田务农,成了标准的农民,日子平淡如水,乏善可陈,他们也就不再讲了。
大爷爱肉,一顿能吃五斤,农民,他没钱买肉,一辈子馋。己亥年腊月二十八,大伯割十斤猪肉准备过年。大伯外出有事,大爷一顿煮食。大伯回来时,大爷躺在床上安然而逝,面带微笑,享年九十九。
二爷爱酒,一顿能喝五斤,农民,他没钱买酒,一辈子馋。庚子年腊月二十七,二伯买酒十斤,准备过年。二伯外出有事,二爷仰脖牛饮。二伯回来时,二爷躺在床上安然而逝,面带微笑,享年九十九。
爷爷一生务农,和所有的农人一样,从没有离开澧阳川半步,没有丁点惊天动地的故事。爷爷不吸烟,不喝酒,不吃肉。不吸烟,不喝酒是对自己要求严,不吃肉是天戒,一口肉下肚,全身鸡皮疙瘩,呼吸困难。大爷、二爷都九十九岁去世,爷爷就对父亲说,我估摸着难跨过九十九这道坎。这是咱余氏命数!哎!人生不满百,缺憾啊!说这话时,爷爷七十三岁。从此,一辈子认命的爷爷立下雄心壮志,非要活到一百岁。
爷爷开始时时注意饮食、锻炼身体,甚至于吃斋念佛了。爷爷怀揣心事,整日忧心忡忡,唉声叹气。九十九岁那年,忧惧加重,爷爷躺在床上等黑白无常。除夕晚上,孝子贤孙给爷爷拜年,祝贺爷爷大年初一打破宿命,得偿百岁。离床的爷爷笑容灿然,给子孙发过红包,陡然噗通倒地。
后来爷爷昏迷在床,不吃不喝,输液二十二年。忽然一天,爷爷回光返照,起身、离床问父亲,过一百岁没有?父亲说,您老高寿一百二十二岁,孙子女二十五个,最小的已五十二岁。爷爷伤感地说,原来赖活不如好死啊!言罢,撒手人寰。
修家谱时,父亲说,咱余氏族人都是九十九岁寿限,我爹虽然活了一百二十二,其实真正好活还是九十九。族谱最后记载爷爷九十九岁。
爷爷们名讳:余进奎、余进福、余进永。
【作者简介】余涛,笔名单刀,河南省方城县人,自由撰稿人。生活平淡,内心澎湃,诸多思索,寄托文字,以文为马,仗剑天涯。近期潜心创作《澧阳川笔记》《隔壁老王传奇》《青眼天下》系列小说和诗歌、散文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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