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常常有人在我家人面前说道刘疙瘩，我不知道刘疙瘩是谁，但能感觉到刘疙瘩和我家有关系。而且从人们的言语中体味到刘疙瘩不是个爽快人，吝啬，小气。因此，我觉着没面子，也不愿意听别人说道刘疙瘩。
长大些，知道刘疙瘩是我爷爷的爷爷，我叫老辈子。关于我老辈子的传说有很多很多，吴起上了年纪的人对刘疙瘩的故事都能讲述一二。在《吴起县志》里也有收录。
我现在还能依稀记得我的老家刘砭老院子的模样。一排靠山土窑洞按照一大一小的规律排列过去，都留有炕窗和气眼，窑洞的两扇木门吱吱呀呀，古老而又结实。土窑面子是用青石片竖着侧着一片挨着一片，一行往左倾斜，一行往右倾斜，把窑面子箍得很规整。院落很大，有一孔窑洞和别的不一样，这孔窑洞是用石头硬箍起来的，坐落在院子的东头，足足比其他窑洞伸出十余米，在窑口处没留门，只留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上方有两条工艺较为精致的云子石，上面刻着“蓬荜生辉”四个字，在云子石上整整齐齐地压了一层青石板，做窑檐石。在这孔石窑洞靠院内一侧留了一条窄窄的走道，安一扇独门。这孔看起来安攒、威严、神秘的窑洞，就是我老辈子的住处，叫暗窑。
后来我从人们调侃的语气中理解“疙瘩”的意思，是指里面有东西而不想出，舍不得出。我在想，为什么老辈子要做疙瘩呢？他是如何做疙瘩的呢？渐渐地，我愿意听关于刘疙瘩的故事。从爷爷、父亲及庄前庄后家门邻里的口里，我对老辈子有了些了解。
老辈子的母亲从小就跟随她的父亲乞讨，从现在的韩城一代乞讨到吴起。有一天来到老辈子的父亲家乞讨，老辈子的父亲虽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还是给他们一顿饱饭吃，这让这对父女很感动，就决定把女儿留下给这户善良人家做儿媳妇，后来就有了我的老辈子。我的老辈子生于清朝同治年间，名叫刘生有。他从小聪明伶俐，能打会算，吃苦耐劳，又有不服输的精神，终于在老辈子的手里，靠养羊、种田，刘家光景翻了身。
老辈子足智多谋。随着羊子越来越多，他就把羊子份出去叫别人给他拦，每年在产的羊羔中需上交一定数量的比例。就这样，年复一年，老辈子的羊牲口资产很丰厚了，光羊子一项就上万只。他的羊基本上份给东岭一代人。东岭是现在志丹县楼子沟往东，属金丁乡。他的这一做法带动了东岭一代人摆脱了贫困，达到了双赢。他们给我老辈子取个名字叫“救万民”。
老辈子的光景在周打方圆是没人可比的，但他为人低调，从不炫耀。他身为大掌柜，一身补丁衣裳，肩上经常搭个褡裢。这个褡裢相当于现在大老板腋下的名牌皮夹子。老辈子的褡裢又脏又破，不知道的人，都把老辈子当成讨吃子。其实褡裢里装的都是硬货。他腰子猫转，整天奔命于大家庭的光景之中。每年冬夏来临之际，老辈子都会亲自去定边采买土布，给家人添置衣物。第一次去定边，老辈子瞅着一家店面不错就进去看布匹。店小二边打量老辈子的模样衣着，边问想买点啥，老辈子指着质量不错的一匹布说想买点。店小二瞥了一眼老辈子，问道：“你？”老辈子说：“哦。”店小二再无二话，理也不理就走了。过了一会，店掌柜出来后看见店里有顾客就盘问，老辈子还是说想买点质量好些的土布。店掌柜问要多少？老辈子说你有多少？就这样你一句，他一句，还杠上火了。店掌柜憋着气把那匹布量完后，老辈子从又脏又破的褡裢里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时店掌柜傻了眼。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和腔调。尴尬之余店掌柜把店小二喊出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并让店小二给我老辈子赔情道歉。老辈子这叫真人不露相。
以后每年到冬夏换衣物时间老辈子都会去定边。一来二去，老辈子在定边出了名，就被盗贼给惦记上了。又有一次老辈子和往常一样吆着毛驴，腰间扎根草绳去定边，进入沙涧滩时，迎面过来一帮挥拳弄武、满口秽言的汉子。老辈子知道是遇上盗贼了，他没有慌，继续他的路程。汉子喊道：“站住，你是谁？”老辈子说：“我走亲戚的，想弄点粮。你们找谁了？”汉子说：“听说刘疙瘩最近要上定边来，我们在等候。”老辈子知道这帮贼匪并不认识自己，就手指着远处一道沙峁沉着地说：“哦，刘疙瘩，我知道了，从那边走过去了！你们要快些还能撵上。”只听盗贼喊一声“追！”就只见黄沙不见人了。老辈子很机智！
当家里人觉得肚子没油水想改善生活的时候，就会背着老辈子，想法设法偷着吃，偏偏就亏了他一人。有一次，老辈子出去拉生意了，说是得两三天时间。他前脚出门，后脚家里人就偷偷杀了一只羊，眼看羊肉就要吃到嘴里了，这时有人报告说老辈子从前沟进来了。家里人端了一簸箕豆子倒在大门外路巷后回去吃羊肉了。老辈子走到路巷看见豆子黄灿灿的撒了一洼，蹲下来一边骂一边细细地捡，他把豆子捡完端回去时，家里人把肉早吃光了，连锅都洗了。老辈子心知肚明，知道家里人是太苦焦了，也就装作不知道。老辈子是憨实人。
那个年代，讨吃子上门讨吃要喝是寻常事。老辈子从来都是给讨要人吃饱之后，再打发些粮。有一次，家里来了个讨吃娃娃，老辈子让家人端给一碗饭，讨吃娃娃接过之后狼吞虎咽，直往下灌，老辈子赶紧夺过碗，劝讨吃娃娃：“你是久饿之人，慢慢吃，这两天就住我家，吃两天饱饭，等你有精神了再走。”就这样，讨吃娃娃在老辈子家住了三天。老辈子是良善人。
老辈子光景好，加上他为人和善，揭不开锅的人家就会找上门来讨要。每每这时，老辈子就会把讨要人领进他的暗窑。暗窑白天也要点灯，老辈子点的是麻油杆灯，不咋亮，一窑麻油腾腾气味。老辈子慢条斯理盘腿坐上炕，拿过炕边放的木碗，碗里是炒熟的豆豆，他就会和人边吃豆豆边拉话，之后就打发些粮食给讨要的人。有一次，来了一个讨吃子，老辈子照旧把他带进暗窑里，拿豆豆给他吃，这个讨吃子抓了一把豆豆，两手麻利地搓了搓豆皮，用嘴一吹，一把喂进嘴里。老辈子一看生气了，说道：“你光景肯定比我好么，吃豆豆还搓皮皮了，我从来都没舍得搓皮皮，你快走你快走！”老辈子是节俭的人。
靠聪明才智和吃苦节俭，老辈子的财富积攒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刘志丹在闹土地革命时费用紧缺，就找到老辈子，老辈子做通儿孙们的思想工作，给予了刘志丹很大的支持。老辈子是明白人。
至此，我理解的“刘疙瘩”是精明能干，淳厚善良，胸怀大爱，吃苦耐劳，克扣了自己，方便了他人。
刘砭村就因为我老辈子而出名。到现在，刘砭的庄风都没变，祖祖辈辈善良忠厚，家家户户勤俭节约，老实本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土地包产到户之前，我家的穷亲戚在每年三四月青黄不接时就上门来借粮。说是借，一回都没见还过。我爷爷和我父亲就会给每户分些细粮和粗粮。当时我很不解，讨厌这些亲戚，因为我们家每天晚上都吃洋芋嘫饭，而且从来都是洋芋多米少，我都吃怂了。但爷爷和父亲坚持这么做，估计是有道理吧。
我到了婚嫁年龄，上门提亲的人都奔着刘砭是高门头人家来的。我沾了老辈子的光，被婆家当宝一样娶回家，很被婆家看重，婆婆一直放心我的小日子，她说我是刘砭姑娘，错不了。我也努力不辜负婆婆的期望。做刘疙瘩的后人我很荣耀。
受家风影响，无论是自己的小家庭还是单位大家庭，我都是心无旁骛地仔仔细细的算，踏踏实实的过，从不受世俗干扰。在家里，丈夫和孩子们被我熏陶的差不多了。在单位，面对神圣的职业，作为领头人我必须得理出个一二三。为使幼儿园发展与时俱进，事无巨细制定条条框框：规范管理，勤俭办园；面对幼童，虔诚真挚；自身过硬，影响他人。我的这些做派有时会让同事不理解。但我未曾改变自己。通过努力，日复一日，做给她们看，身体力行让同事姐妹理解教育人应具备的素质。功夫不负有心人，县幼的姐妹们爱园如家，同事之间的关切怜惜如同手足。小到一张纸、关水关电，已成为节俭自觉；大到配备活动材料教玩具、环创靠的是自制。一个废纸箱都是她们眼中的宝。有位园长来我园观摩时问我：“你们的区角材料这么丰富，你哪来那么多钱配备？”我笑着说：“我们没钱，但我们有心。这些材料都是我们制作收集的，更多的是老教师为一届一届带毕业的幼儿制作积攒的。”她听后觉得不可思议。
刘疙瘩我的老辈子对我的影响是深远的，植入骨髓。我的家庭生活方式及对子女的教育观、对待工作的态度皆源于他留下的家风。做刘疙瘩的后人我很自豪。
刘惠青，吴起县幼儿园园长。